李幺妹的眼睛亮得像新茶的叶尖:“高科长您这是给茶山开了扇窗啊!” 她从竹篓底层掏出个粗瓷罐,“这是去年的老荫茶,煮了能解暑,您带回去给嫂子 ——”“使不得!” 高小林慌忙摆手,却看见老马的放大镜已经对准茶罐,“老马你记着,老荫茶属‘工农大众饮品’,不用审批。”
窗外的玉兰树正开得热闹,花瓣落在审批表上,像极了李幺妹茶芽上的绒毛。高小林突然看见规范附录的 “茶叶革命属性分类表”,绿茶标注 “清凉右倾”,红茶标注 “火热左派”,中间的乌龙茶栏空着,注着 “需召开专题研讨会”。他突然笑出声,惊得李幺妹手里的竹筒晃了晃:“幺妹,要是将来有乌龙茶,怕是要批‘折中主义茶’了。”
李幺妹走后,老马抱着《茶叶绒毛密度与革命纯度关联报告》发愁:“高科长,您这章盖在‘特殊农产品’栏,不符合流程 ——”“流程?” 高小林望着竹篓里剩下的茶芽,突然想起张大爷的红薯窖,“当年大跃进时,连泥土都能炼钢,现在喝口茶倒要分左右?” 他指了指窗外的茶山,“幺妹的茶篓里,装的是娃的新布鞋、娘的止疼片,比公章实在多了。”
红灯牌收音机开始播放《在希望的田野上》,高小林摸着茶罐上的手泽,突然发现李幺妹落下的茶梗在桌上摆成个 “兑” 字,比老马画的审批流程图更生动。他不知道,这张盖着 “特殊农产品” 章的兑换单,日后会成为《山区茶叶扶贫政策》的雏形,更不知道李幺妹会把 “春茶换粮票” 编成山歌,在茶山上唱得云雾都跟着打转。
暮色漫进科室,高小林收拾着散落的茶芽,突然听见走廊传来赵师傅的吆喝:“新到的蜂窝煤!都来盖‘燃烧效率审批章’!” 他望着窗外,李幺妹的竹篓在山道上晃成个黑点,茶香气混着远处的煤烟味,突然觉得这荒诞的审批就像新茶与旧规的碰撞,苦涩里藏着回甘。
科员老马突然指着《茶叶兑换粮票存根》:“高科长,您把‘清凉主义’划掉了,改成‘春茶惠民’——”“划就划了,” 高小林把存根塞进抽屉,“总不能让老百姓拿茶香去换公章味。” 他摸了摸茶罐,罐身还带着李幺妹的体温,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茶凉了能再热,心凉了就难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