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夫人身边的婢女今早递了帖子,说老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小灵见她沉默,又轻声补了句。武后抬眸,凤眸里的冷意褪了些——母亲杨氏年近八旬,虽贵为荣国夫人,却总爱念叨些家长里短,倒比这宫里的权谋算计来得简单。“睡眠不足?”她指尖敲了敲案几,“御医开的安神汤喝了没?”得知效果不佳,她起身拂了拂翟衣上的暗纹金绣,“备辇,去荣国府。”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帘幕被热风掀起一角,武后望着街旁叫卖的胡商,忽然想起幼时在荣国府的时光——那时父亲武士彟尚在,母亲抱着她坐在廊下,阳光穿过葡萄架,落得满襟都是碎金。可如今父亲早逝,姐姐韩国夫人暴毙,兄长流放岭南,这荣国府里,竟只剩母亲一人对着满院花木发呆了。
绕过影壁,后堂里传来侍女轻声劝哄:“老夫人,您多少喝些粥吧……”武后抬手止了小灵通传,径自掀帘而入。杨氏斜倚在湘妃竹榻上,鬓边银丝比上月又添了些,见她进来,枯瘦的手撑着榻沿要起身,被她快步按住:“娘,您躺着便是。”
“华姑啊,”杨氏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纹路蹭过她腕间的金镶玉镯,“御医说我睡不好,可这药吃了十来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老人絮絮说着,忽然眼神一滞,“对了,你大姐家的小子,倒常来陪我说话,嘴甜得很,不像你和你姐……”话音陡然顿住,屋内空气瞬间凝住——韩国夫人之死,是这母女间心照不宣的禁忌。
武后指尖微僵,面上却浮起柔和的笑,替母亲掖了掖锦被:“人上了年纪,就该放宽心,别总念着旧事。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太子监国,这宫里宫外的琐事堆成山,女儿实在抽不出空……”她的声线轻缓,却带着不容深究的意味。杨氏张了张嘴,终究只叹着摇头:“是,你如今是皇后,是大忙人……”
踏出内室时,廊下的日头正烈。小灵见她脸色沉郁,忙递上鲛绡帕子。武后擦了擦额角,忽然低笑一声,指节敲了敲廊柱:“贺兰家那小子,最近往荣国府跑得勤?”见小灵颔首,她眼尾一挑,“派些妥当的人盯着,莫要让老太太被些闲言碎语扰了清净。”话落时,风掀起她鬓边一缕发丝,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多年前,她在感业寺佛前发誓时,眸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
马车回宫的路上,武后望着车帘上的金线绣纹出了神。母亲口中的“老大家的儿子”,是韩国夫人与贺兰越石所生的贺兰敏之——那孩子生得俊俏,却总带着些说不出的乖张。如今他频繁出入荣国府,究竟是真孝敬老夫人,还是……她指尖捏紧帕子,忽然想起今早太子李弘递来的那份请赈疏——这朝堂后宫的局,到底是前朝与后宫的博弈,还是姓武与姓李的权衡?
暮色漫进承庆殿时,武后又坐到了案前。砚台里的墨汁已有些发稠,她提起笔,在密奏上批下“着羽林卫暗中监察”几字,笔尖在“贺兰”二字上顿了顿,终究没再添别的。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一声“天干物燥”惊飞了檐角栖鸟——比起母亲的失眠,这长安城的夜,怕是更难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