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床“吱呀”一声承住他的重量,稻草床垫硌得肩胛骨发疼。他盯着房梁上漏雨泡出的霉斑,忽然想起三年前刚入阁时,长老们说“天之使住的是雕花木楼,月例够买十坛剑南春”,如今却要扮作店小二窝在这破巷里——不过也好,不良人眼线遍布长安,越不起眼的角落,越藏得住秘密。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头缺角的陶碗,那是他初到醉仙楼时,掌柜看他手快,赏给他盛粥的。明日卯时三刻得去当值,擦桌、倒酒、听客人们闲聊荣国府的八卦——想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曾经在暗巷杀人不眨眼的玄鸣阁死士,如今却要对着达官贵人堆笑脸,端茶时还要注意袖口别沾了菜汤。
夜风裹着隔壁烧饼铺的麦香钻进窗缝,小七翻了个身,把薄被往脖子里紧了紧。脑海里闪过贺兰敏之昨夜捏碎药单时眼底的狠戾——这颗棋子算是落定了,醉仙楼是一些中层人士来这消费给的钱会多些,想到这眼皮渐渐发沉,未想完的计划混着稻草的窸窣声,被他一并埋进了浅梦里。
晨雾如薄纱笼住长安城时,贺兰敏之已在垂花门前上马。银镶马镫蹭过玄色氅衣下摆,他低头抚了抚腰间母亲留的玉珏——今日要去荣国府拜见外祖母杨氏,轿帘上绣的并蒂莲纹随马首晃动,恍惚间竟像回到幼年,母亲抱着妹妹坐在马车里,指尖捏着他的手腕轻声叮嘱:“见了外祖母要行礼,莫要乱跑。”
此刻的荣国府角门,铜环叩响时惊飞了檐下麻雀。杨氏房里飘来沉水香,老妇靠在湘妃竹榻上,鬓角白发比去年又添了几分,看见他时指尖颤了颤,金镶玉护甲敲在紫檀小几上:“敏之啊,自打你母亲去了……”话音未落便被咳嗽打断,窗棂外的丁香树落了片紫瓣在她袖口,像极了武顺当年陪她赏花时,沾在裙角的那朵。
另一边的醉仙楼后厨,小七正踮脚往酱缸里撒盐。粗布短打的肩头还留着昨夜稻草的压痕,掌柜的骂声从前面传来:“二楼李娘子要喝温过的梅子酒,磨蹭什么!”他应了声,指尖却在酒壶上绕了绕——今早路过荣国府角门,看见贺兰敏之的马车停在垂花门前,车帘掀起时,隐约看见他腰间玉珏的白光。那是武顺的陪嫁,他曾在玄鸣阁的密档里见过画样。
擦着二楼雅间的花梨木桌,小七听见隔壁客人大声闲聊:“荣国府的杨老夫人最近总召见外孙,听说那贺兰敏之生得跟他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音混着酒盏碰撞声落进耳里,他抬眼望向窗外——朱雀街的柳树枝条扫过青瓦,远处荣国府的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不知此刻敏之是否正陪着杨氏翻看旧相册,那些夹在绢页里的、关于武顺的旧时光,会不会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沾着血的指尖。
贺兰敏之跪在杨氏榻前,听着老人絮絮说着“皇后如今掌了权,你们贺兰家……”忽然看见妆奁边摆着半块没吃完的茯苓糕——那是妹妹敏月最爱吃的,入宫前一日还缠着他去铺子里买,说“哥哥买的最甜”。喉间忽然发紧,他低头盯着青砖缝里的青苔。
想起昨夜小七给自己的粉末,人喝后,会常常睡不着,这样自己外祖母毕竟古稀之年扛不住这种折磨。随后贺兰敏之端起茶杯说道:“祖母说的渴了请喝茶。”杨氏微笑的点了点头随即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