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头的李老爹听说蝗灾御史来新月县微服,叫嚷着要去衙门告杨县令的状,还未等他有所行动,第二日就被发现死在衙门外面。
李老爹的尸体横在县衙三天都未有人收尸,连路过的百姓都不忍直视个个绕道前行。
那蝗灾御史是怎么说的来着?
“流民作乱,是天道惩罚他惨死街头,当以儆效尤。”
这是什么道理?
哪有人正正好要告状,正正好第二日就死在状告的衙门前?
李老爹的事情给了他一个警醒,也给整个新月县的百姓了一个警醒,再也不敢有人置喙杨县令,哪怕饿得揭不开锅,也不敢反驳当官的一句不是。
掌柜的心下戚戚,再不张口言谈。
宋志明无法,不能从人口中得到一句有用的消息,他只得与人告辞离开。
踏出酒肆之后,小五疑惑道:“公子,这掌柜的是不是怕惹事?”
他回忆着掌柜方才的神情,分明是有苦难言的模样。
宋志明入目看到的是街上三三两两的乞丐,将视线收回,他道:“他既不愿说,那就由我们亲自一探究竟。”
他们接连走访了三家米铺,掌柜的不是支支吾吾就是闭门谢客,二人一无所获。
“公子,这可不行啊,这都一日了,半点可靠消息都没有。”小五低头,失落地跟在宋志明身侧。
“呵,再看看。”宋志明撂下一句话,继续寻找可能有关键信息的米铺。
他就不信了,还找不到个嘴松的?
日头西斜,二人敲响街角一家破旧的米铺。
小来连着抠门几次,都无人应答。
宋志明抬头看着米铺上木头牌子上随意写下着的‘张氏米铺’四字,嘴角轻抿:“继续敲,有人在里头。”
小五点头,继续不住地扣门。
片刻后,里头果然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小兄弟别敲了,再敲老朽这门框可是要散架了!”
小五笑起来:“老爹您说不敲我就不敲啊,这是什么道理,我偏要继续,除非您来把门给开开!”说罢,他果然继续敲门。
门内的张老爹无法,只得将门闩拉开,宋志明这才见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掌柜斜靠在门边。
张老爹轻声道:“二位进来吧。”
说罢,他迎二人进屋,转身又将门闩给插上,一幅小心翼翼的做派。
宋志明进门,才发现这米铺不似寻常铺面,竟没点燃一根烛火,难怪在外面看来一片漆黑,加上日头就要落下更添萧索之感。
且这米铺还有不寻常,店里竟然没有充足的米粮,像是经营不下去一般。
小五也注意到这些,扬声问道:“掌柜的,你家米铺怎得没米?”
老掌柜不答,请二人去到后院说话。
宋志明跟着人进院,小五拉上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问他家公子道:“会不会有阴谋?”公子就这么相信一家酷似黑店的米铺?
宋志明摇头,“不会。”这老者一看就不待见他俩,哪里会有什么阴谋,再说凭自己的身手,从这地方全身而退不是难事。
小五闻言,果然松了口气,跟着掌柜去到一间厢房。
厢房的陈设算不上寒酸,也称不上多好,只一张楠木桌案看着值点银子。
掌柜得让二人随意,自己也坐在了惯常坐着的椅子上。
“我姓张,你们喊我张老爹就行。”
宋志明点头,等着这人的下文。
张老爹看了面前二人一眼,自然而然将目光投向宋志明:“你们要是买米,想必也看到了我这没米,去别处吧。”
宋志明摇头,轻声道:“不是买米,想问些事情。”
张老爹闻言,瞳孔不自然放大,道:“什么事也没有,别问了,回去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撵二人。
宋志明巍然不动,轻声道:“别家米铺米价上涨数十倍赚得盆满钵满,只你这张氏米铺竟然经营不下去,定是有其中本官不知道的缘由。”
“老爹想是不愿祸害百姓,这才熄了铺子,可一味躲避有何用,新月县早晚要让杨县令给祸害了。”
宋志明这话说得巧妙,既指出自己的身份,又点名了立场。
张老爹一下子僵住,也不驱赶二人了,无力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一阵沉默后,椅子上的老人喃喃开口:“不光是为良心,更是为情义……”
“嗯?”宋志明不明白。
张老爹抬头,将事情的缘由讲于他们。
原来张氏米铺原不叫张氏米铺,是李氏米铺,乃是他和老友李老爹一道经营的米粮铺子,规模虽然不大,但维持两家的温饱足矣。
今年快入夏时,湖广一片突然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蝗虫,起初农人还不以为意,谁知后来不知谁传出来的:闹蝗灾了。
这一传不要紧,光是新月县的米价一夜间一下上涨三倍之多,百姓们初时还只是抱怨,后来逐渐负担不起米粮。
蝗虫也在这期间闹得越来越凶,米价跟着又越长越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城中流民激增闹事,也是因着此个缘故。
“那李老爹呢,不是您二位一起经营的米铺?”小五打断张老爹的话问道。
对面的老者闻言,默默道:“他啊,死了。”
“什么?”小五惊讶,“不是经营着米铺,不至于饿死吧?”
张老爹继续道:“不是饿死的,是被逼死的,官府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