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边缘沾着暗褐色的渍,顾承砚盯着那痕迹——像极了血渍未擦净的模样。
苏若雪的指尖刚触到油纸,便被顾承砚按住手腕,他冲她摇了摇头,自己先将文件翻到背面。
“沈清澜的私印。”他指腹压过暗红的印记,“伪造不来的。”
苏若雪这才敢掀开油纸。
霉味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第一页是沈清澜的亲笔签名,第二页赫然写着“顾氏绸庄染缸密道图”——正是他们上个月刚改造的藏货点。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翻页的手开始发抖,直到“林芷兰行动计划”几个字撞进眼底。
“妈...”她的喉间溢出细不可闻的抽噎。
林芷兰是她早逝的母亲,当年因反对日商强占苏家祖宅被推下楼梯,这名字竟被写进敌方文件,成了“策反顾氏的突破口”。
苏若雪的指甲深深掐进文件边缘,纸页发出细碎的撕裂声,“他们...他们连死人都不放过。”
顾承砚的手掌覆上她发颤的手背,力道沉稳得像块压舱石。
他快速扫过文件内容,注意到沈清澜与霍夫曼的交易条款:用“曙光行动”的名单交换租界巡捕房的控制权,用商会各厂的设备清单换取日军特高课的“保护”。
最底下一行小字让他瞳孔骤缩——“必要时,顾承砚可作为弃子”。
“你早知道这些?”他抬眼看向青鸢,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淬过冰水,“所以选在今晚见面?”
青鸢把燃到尽头的哈德门按灭在桌角,火星溅在文件边缘,烧出个焦黑的小孔。
“沈清澜的人今早截了我们的密报,她猜到我要反水。”她的拇指反复摩挲烟盒上的划痕,那道疤从盒盖裂到盒底,“我本想等拿到霍夫曼的亲笔信再谈,但...”
“但她等不及了。”顾承砚替她说完,指节在文件上敲了敲,“你要我们做什么?”
青鸢忽然站起身,银子弹耳坠撞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
她走到窗边,月光照亮她后颈一道狰狞的旧疤,像条扭曲的蜈蚣。
“白鸦的规矩是,任务完成前不报上峰。”她背对着两人,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但你问了,我便说——”
仓库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地上的碎纸片打在顾承砚脚边。
青鸢的侧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她攥着窗框的手青筋暴起,“指挥者是德国驻沪总领事,冯·霍夫曼。”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霍夫曼表面上是中立国领事,私下却为日军提供战略物资,他早有怀疑,却没想到对方竟直接操控白鸦这种暗杀组织。
“他为什么要帮沈清澜?”
“因为沈清澜答应他,战后让他在上海纺织业占三成股份。”青鸢转身时,眼尾的红痣被月光浸得发暗,“而我们——”她的手指重重按在文件上,“要让这个承诺变成废纸。”
苏若雪忽然抓住顾承砚的胳膊,她的掌心全是冷汗:“承砚,外面...”
顾承砚竖起耳朵。
原本只有黄浦江浪涛的夜,此刻多了细碎的脚步声,像一群蚂蚁在爬过生锈的铁板。
他迅速扯下西装外套罩住文件,塞进苏若雪怀里:“去阁楼夹层,周鸿年的人在二楼守着。”
“你呢?”苏若雪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引他们去码头。”他从袖管里摸出勃朗宁,检查弹仓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记住,文件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
青鸢已经抽出腰间的枪,保险栓“咔嗒”一声打开。
她冲顾承砚点头:“我帮你拖延。”
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金属摩擦的脆响——是刺刀出鞘的声音。
顾承砚推了苏若雪一把:“走!”
苏若雪咬着唇冲进阴影里,阁楼木梯在她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
顾承砚刚转身,仓库门便被踹开,十几个穿黑制服的人举着枪涌进来,为首的正是沈清澜的贴身保镖张奎。
“顾少东家,沈小姐请你去喝茶。”张奎的枪口对准顾承砚的眉心,“不过嘛——”他的目光扫过青鸢,“先送这位姑娘上路。”
青鸢的枪先响了。
子弹擦着张奎的耳朵钉在门板上,木屑飞溅中,顾承砚扑向左侧的货堆。
密集的枪声骤然炸响,子弹打在老榆木桌上,木屑像暴雨般落下。
苏若雪躲在阁楼夹层,透过木板缝隙看见顾承砚的西装后背被撕开一道口,血珠正渗出来,染红了月白色的衬衫。
她攥紧文件的手在发抖,楼下的枪声里混着青鸢的冷笑:“张奎,你主子没告诉你?白鸦的鹰隼组,最擅长的就是——”
“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