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 年初夏,市委会议室里,空调嗡嗡作响,试图驱散闷热,却驱不散两岸经贸座谈会带来的热烈气氛。众人脸上挂着笑容,言语间满是对发展的憧憬,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然而,李佳明和王建广的一番话,瞬间打破了这份和谐。
起初,还有人装作不经意地瞥向我,那目光似有若无,却让我如芒在背。随着市委书记钟毅问东洪的干部在不在,我的脸色 “腾” 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仿佛被人当众揭开了伤疤。原本嘈杂的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一束束聚光灯,直勾勾地锁定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带着好奇、疑惑,甚至隐隐有责备,仿佛我就是那个把东西充公了的人。
这一刻,我真切地体会到了 “如坐针毡” 的滋味。我僵直地坐在位置上,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坐在我前排的副市长臧登峰,竟然 “唰” 地一下站起身来,扭头看向我,声音洪亮地说道:“东洪县的干部在,朝阳在这儿!”
哎,这臧市长,多少有些浮躁啊。
钟毅书记缓缓侧身,目光如炬地看向我。我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微微点头回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出乎意料的是,钟毅书记并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愤怒。他神色沉稳,毕竟事情还未经全面调查,作为市委书记,在公众面前大发雷霆显然有失领导风范。他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先生,王先生啊,放心,东洪县的负责同志在这里。” 随后,他直视着我,问道:“这个情况,你知不知道?”
此刻,回答知道或不知道都显得那么艰难。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钟书记,我马上去处理!”
钟毅书记微微颔首,说道:“会议的情况你也了解拉。这样,我们在这里开会,你抓紧时间去落实,搞清楚这事到底怎么回事。中午食堂有欢迎午餐,还有两个多小时,务必在12点之前把情况摸清楚。到时候,再好好给王先生敬两杯酒赔个不是。”
我恰好坐在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和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中间。两人见状,赶忙站起身来,动作迅速地给我让出通道,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我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随后快步走出会议室。一踏出会议室的门,我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这才惊觉浑身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仿佛终于被搬开。
我一路疾步,径直来到向建民的办公室。推开门,只见向建民正低头专注地整理材料。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我顾不上寒暄,径直走到桌前。他见状,随手拿起桌上的空杯子,迅速为我倒上一杯茶水。我一把抓过茶杯,“咕咚咕咚” 几口便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向建民带着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阳哥?会议结束了?”
我烦躁地挥了挥手,顾不上和他多说,一把抓起桌上的通讯录,急切地翻找着东洪县的号码,嘴里嘟囔着:“建民啊,你阳哥今天丢人丢大了,把这些年没丢的人全丢尽了!”
我心里清楚,在公安系统里,以往处理赌博案件时,存在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查获的财物常常会被当作办案经费,一部分上交局里,一部分留在所里。各级公安机关对这类 “油水足、风险小、回报高” 的事都颇为积极,只是这些事从不会拿到明面上讨论。我心里暗道,难不成,把这些古董都给分了?
我赶忙拨打沈鹏的电话,可连续拨了两次,听筒里都只有 “嘟嘟” 的忙音。我焦急地摆弄着电话,心中暗骂大哥大信号太差,也不知道沈鹏到底去了哪里。无奈之下,我只好拨通了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的电话。
万金勇听完我的询问,电话那头传来他倒吸冷气的声音,显然也被惊出一身冷汗。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忐忑:“县长啊,实话说,我只是听说有这事,但具体怎么回事并不清楚。派出所没向我汇报,他们直接报给沈局长了,我也只是听说啊。”
我知道万金勇喜欢耍滑头,担心在这个时候不能顾全大局,心头一紧,语气严肃起来:“万局长,这个时候你可得顾全大局,头脑清醒!市委钟书记亲自过问了,中午 12 点之前,必须把东西交回来!”
万金勇听闻钟毅书记过问,声音瞬间紧张起来:“县长,您别着急!我马上打电话问派出所,问清楚情况!对了,我问清楚后怎么跟您联系?”
我看向一旁的向建民,他心领神会,赶忙放下茶杯,咽下口中的茶水,快速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我重复了一遍后,万金勇连忙说道:“记下了!”
挂断电话,向建民一脸好奇地凑过来:“看你这么着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苦笑着,将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向建民眉头紧锁,表情复杂:“这人也真是的,大晚上跑去老宅挖东西,被群众举报到派出所也不冤。要是真是他家东西,找政府领回来不就行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通过会场上的情况,大概分析出了这事,就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啊。当年土改,把他家老宅给分了,幸亏啊还没拆,我估计那些东西价值不菲,不然他也不会冒险大晚上去挖。关键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地里面挖出来的,谁能证明那是他家东西?所以他才想趁着晚上偷偷挖,减少麻烦嘛。群众警惕性高,把他扭送派出所也没错。关键是,东西要是在局里,拿回来还给他也就罢了……”
还没等我说完,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正是万金勇。他在电话里语气急促:“县长,情况了解清楚了!李寨乡王家庄确实有个叫王建广的,他半夜在人家家里挖坑,被群众扭送到派出所。他啊以前是大地主,听说李寨乡的土地一半都是他家的,他去挖啊是因为那是他家老宅,后来土改老宅成了村小,新建小学后又分给了几户人家,但房子结构基本没动。王建广凭着记忆去挖,结果挖了一半就被发现了,群众还以为他是搞间谍活动呢!当时派出所的人在现场挖,挖出来后直接把东西带走了。现场挖出十多个陶罐,保存得都挺完好。听派出所的人说,有几个罐子里装满了银元,满满的都是袁大头!”
得知东西找到了,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赶忙说道:“万局长,干得不错!马上把东西送到市委来,具体怎么处置,听市委决定。” 我心里明白,这些从地下挖出来的东西,归属判定肯定有程序,就算移交也得有手续。
万金勇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很显为难地说道:“县长,不是我不想交,是我交不出来,东西第二天就送局里了。我问了刑警大队、治安大队,最后问了办公室和财务科才把东西找到,一件不剩说是被沈局长保管了。可沈局长把东西放哪儿了,我们也不知道啊!”
我心里 “咯噔” 一下,追问道:“沈局长不会把东西拿回家了吧?”
万金勇叹了口气:“县长,您知道的,沈局长是一把手,他要是想拿走,谁能拦得住?局里谁会在意这几个瓶瓶罐罐啊!”
我心急如焚:“银元呢?银元也拿走了?”
“据我所知,几个同志分了几十个。听说银元有几千个,当时都没细数。”
我语气严厉起来:“立刻把东西收回来!让大家尽快上交!想办法联系沈局长,务必在中午 12 点前把东西送过来!不然,谁都别想好过!要是东西真被他拿回家,说不定得丢帽子!”
万金勇连忙答应:“您放心,我现在就给沈局长打电话,再去他家和政法委办公室找找,一定把他找到!”
挂断电话,万金勇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缓缓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烟。他撕开包装,点燃香烟,猛吸了几口,心里暗暗骂道:“你个狗小子,来了公安局半年多,快把公安局库房偷完了,家里用的卫生纸都从局里面拿,活该你倒霉。”
抽完一支烟之后,这才强打精神,起身前往局办公室询问沈鹏的下落。然而,问了好几个人,大家都摇头表示不知道。万金勇心中暗自笃定,沈鹏应该没外出办公,但具体去了哪儿,却没人知晓。他当机立断,迅速安排了三组人马:一组去政法委及县里各政法机关打听;一组给各乡镇派出所打电话询问;还有一组直接去沈鹏家里找人。公安局上下顿时忙作一团,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
安排完这一切,万金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办公室,泡了一杯红茶。他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耳边传来隔壁办公室急促地打电话的声音,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他眉头紧皱,暗自担忧:“这个沈鹏,把东西拿到家里,该不会真给卖了吧?”
这个时候,我也是焦急地在向建民等着电话,而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张叔探进头来,左右看了看,这才慢慢走进来。我和向建民见状,连忙起身。
张叔面色平静,开口问道:“我上个厕所,顺便来看看你,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刚才钟书记又问起这事了。”
我赶忙将事情的进展向张叔汇报了一遍。张叔听完,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东西被公安局局长拿到家里去了?这,这就成了他的啦?这李显平咋管的自己的外甥。”
我连忙解释:“公安局已经派人去找沈局长了,说不定他下乡了,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找到之后,就把东西送回来。”
张叔脸色阴沉,语气严肃:“朝阳,这件事必须重视!市委统战部和这些老乡们接触了四五天,大家都是想着回报家乡,才有这次的座谈会,他们当中有不少实力雄厚的企业家,包括你们县的王什么广。今天这件东西,关乎人家对咱们的看法,如果东西找不到,影响的是团结的大局。现在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那是因为市里已经表态会找回东西。要是找不回来,影响了合作,钟书记肯定要处理人的。”
我赶忙点头:“张叔,东西是公安局没收的,肯定不可能丢嘛。我现在就再打电话,催促他们赶紧把东西送来!”
张叔语重心长地说:“如果能确定东西是人家的,就该尽快归还。马上再联系,务必在中午 12 点前把东西拿过来!”
张叔离开后,我立刻拿起电话拨打沈鹏的号码,可听筒里依旧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我无奈地放下电话,心中满是烦躁。不过大哥大在东原率先试点了两三年,接通电话是偶然,接不通才是常态。没办法,我只好再次拨通万金勇的电话,语气中带着焦急与不满:“万局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找到沈局长,把东西送过来!”
万金勇在电话那头连连应是:“县长,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各个地方找了,一有消息马上向您汇报!”
“家里呢,家里去找没有?” 我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话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愤怒。
“哦,家里也找了?家里也没有。” 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沈鹏平日里都会去哪里?难道就没有他常去的地方?万局长,我跟你说,找不到人找不到东西,县委、县政府这次在市里面丢人丢大了!赶快再去!”
“在城北毕瑞豪的私宅,沈局长,常去那里面。”
听到这话,我心头一紧,据说毕瑞豪的私宅装修颇为高档,东洪县除了县委招待所的个别房间有空调之外,就是毕瑞豪的家里装了空调。沈鹏身为公安局局长,此刻却在那里悠闲玩乐,事情恐怕比我想象得复杂。
当万金勇赶到毕瑞豪的私宅时,雕花木门内飘出麻将碰撞的哗啦声,那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推开虚掩的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进入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鹏跷着二郎腿,神态悠然自得,面前堆着小山似的钞票,正与毕瑞豪等人激战正酣。
“沈局长!有个事给您汇报一下……” 万金勇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沈鹏听完之后,手中的牌瞬间滑落,脸色骤变,猛地扭头,眼神中充满了慌乱与惊恐:“老万,你说什么?找那个…… 搞那个东西,那些瓶瓶罐罐?”
万金勇看着桌子上的早熟的习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是啊,县长从市委打来的电话,说市委书记钟毅 12 点之前必须见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