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原城被裹挟着麦香的热浪笼罩。蝉鸣如煮沸的沸水,在法国梧桐的树冠间此起彼伏,似乎像是炸雷一般,将雕花玻璃窗都震得发颤。会长办公室里,檀木书柜上的座钟指向十一点一刻,黄铜摆锤在闷热的空气中缓慢摇晃,仿佛连时间都被高温炙烤得粘稠凝滞。
东原总商会会长周海英半倚在实木沙发上,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中部,露出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他指间的雪茄正冒着袅袅青烟,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两三个被掐灭的烟蒂。当毕瑞豪从包中取出红布包裹时,周海英的睫毛微微颤动,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缓缓展开的布料上。瓷瓶清釉刻的牡丹花纹上,釉面折射出的温润光泽,让周海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 那是历经岁月沉淀的宝光,是他在古玩市场浸营多年再熟悉不过的信号。
“不就是个瓶子吗?东周还是西周的呀?” 周海英吐出一口烟圈,语气漫不经心,尾音拖得老长。烟灰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在地毯上,却像是刻意制造的假象。他故意将视线转向窗外,任由蝉鸣灌进耳朵,余光却死死盯着桌面的动静。
毕瑞豪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慌忙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一脸尴尬的笑了笑:“周会长,这肯定不是东周西周的!我们县文物所的专家拿放大镜看了整整半天,说这八成是唐朝或宋朝的物件,最差也是元明时期的。您摸摸这釉面,再看看这刻工?” 他边说边将瓷瓶拿起,粗糙的指腹在瓶口摩挲,仿佛在向瓷器求证。突然 “啪” 地一声,瓷瓶重重砸在檀木桌面,震得铜镇纸都跳了跳。
周海英的心猛地一揪,雪茄在指间微微颤抖。他在心里暗骂:“这个毕瑞豪,看着人模人样,行事却如此莽撞!若是真古董,这般对待简直暴殄天物!”
但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迅速恢复镇定,指尖轻轻叩击沙发扶手:“东西哪里来的呀?”
周海英没事就爱逛古玩市场,这先问东西的来历,都成了一种习惯。
毕瑞豪没敢隐瞒,便将来龙去脉与周海英做了交代。
没收的东西不该充公吗?怎么送到我这儿来了?难不成想让我当二道贩子?”
毕瑞豪搓了搓手,赔着笑往前半步,身上古龙水的味道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充公了也是在仓库吃灰,好东西就该让有缘人收藏,他们说这是青釉刻牡丹花双耳瓶,全省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周海英嗤笑一声,伸手弹了弹烟灰,烟灰精准地落进景德镇青花瓷烟灰缸:“老毕,咱们谈合作就谈合作,拿个瓶子是想把我‘装’进去?若是真古董,我可不敢沾手。这地底下的东西啊,说不清真假。”
话虽如此,他的脚尖却不自觉地朝瓷瓶方向挪动了半寸,皮鞋尖在地毯上压出个浅浅的印记。这才慢慢的放下雪茄,拿起这瓷瓶,细细揣摩了一下,越来心跳越快,这瓷器和青铜器不同,存世的多,可以学习的机会也多,毕瑞豪送的这件瓷器,确实是送到了周海英的心坎里,一上手也就知道,这颇有北宋耀州窑的模样。心里暗道,如果是真的,买一辆进口皇冠都不差啊,关键这种保存如此完好的古董,并不常见。心里虽然万分喜欢,但周海英还是缓缓的放下了瓷瓶,说道:“看不出个所以然啊。”
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将桌上的雪茄拿起来,递给了毕瑞豪。
毕瑞豪见状,赶忙双手接了过来,用雪茄钳子剪掉掏茄帽,出镀金打火机烤了烤,才点燃雪茄,显得很是熟练。
周海英此前从来不抽雪茄,但到了总商会之后,来拜访自己的人鱼龙混杂,自己也总不好问别人实力如何,但这雪茄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道具,直接将雪茄盒子推过去,拿着雪茄不知道如何抽的,不是土包子就是暴发户,雪茄抽了入肺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靠着一支小小的雪茄,周海英过滤了不少人。
看着毕瑞豪十分熟练的抽起了雪茄,周海英也是笃定,这小子去过沿海打拼看来是真的了。
火苗跳跃间,毕瑞豪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权衡利弊:“周会长,我就是想请您在化肥检测的事儿上高抬贵手…… 您也知道,我们坤豪公司的生产线都是最原始的人工搅拌,产品质量上,是有些瑕疵的。” 他猛吸一口雪茄,让烟雾口气在口腔中充分的停留,然后在从齿缝间缓缓吐出,“检测卡得太死,必然是无法达标的啊,到时候再给我们搞一个假冒伪劣,这帽子我可背不起啊!”
周海英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屏障。他摘下眼镜,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却愈发幽深:“老毕,这事儿我已经和省委领导打过招呼,但是我实在没想到啊,你们的化肥影响会这么大,后果比我们相像的严重啊,东洪县吨粮田建设今年怕是完不成任务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到 “吨粮田” 三个字时,他故意加重语气,丝帕在镜片上擦出刺耳的沙沙声。
毕瑞豪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他瘫坐在沙发上,雪茄烟灰掉落在西装裤上也浑然不觉:“周会长,这不能全怪农资啊!我们的肥料配比都是请农大教授把的关掺做的,就算总含量只有 35%,也不至于影响全县产量!百万亩吨粮田,说句实话,这就是一个笑话,怎么可能实现,这是违反常识的嘛,您应该知道土壤墒情、灌溉条件都得算进去!周会长,这不能全算在我们头上啊!就说那标着 '45% 总养分 ' 的肥料,就算只有 35%,也不至于让全县亩产掉一半吧?再说了,农民把基肥当追肥撒,农技站统计时又按最高标准算...\"。
周海英沉默片刻,将眼镜重新架回鼻梁。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却遮不住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老毕,有时候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合理’的解释。东洪县是全省的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示范县,吨粮田建设可是政治任务。上面要的是数据好看,是能报上去的成绩。体制内的账,从来不是算术题。吨粮田是戴在东洪县干部头上的乌纱帽,现在不达标,需要有人当替罪羊。”
他掐灭雪茄,烟头在烟灰缸里碾出刺耳的声响,“你在东洪县卖了这么多肥料,钱也挣了不少,交些罚款,问题也不大嘛。”
毕瑞豪额头青筋直跳:“这责任我们担不起啊!100 万亩地亩产过吨,那得风调雨顺、土壤肥沃,这都不够,还得农民要勤快啊!肥料只是辅助啊!再说了,产量统计本身就有问题,去年的数据怕是掺了不少水分!”
办公室陷入死寂,唯有座钟的滴答声愈发清晰。周海英盯着毕瑞豪涨红的脸,仿佛在审视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许久,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发怵:“老毕,有些话,不该说的就烂在肚子里。虽然你生意做的大,但是假如你上面没人,这不是什么好事,树大招风嘛,你在东洪县的根基,可比这瓶子脆弱得多。”
毕瑞豪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男人,比最锋利的手术刀还要可怕。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周海英,早已深谙权力与利益的博弈之道。
毕瑞豪说道:“周会长啊,所以,我们才来求到您这里啊,大家都知道,今年省长对全省三夏提的要求是夺取“全年、全面、全省”三个丰收,我们撞在这个枪口上,绝对不会是交钱了事的,我知道,您在省里面能说上话,周会长,您拉兄弟一把,咱们什么都好说。”
周海英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远处百货大楼的霓虹灯在白天依然闪烁。心里暗道:“这瓶子确实是不错啊,既然还有几个,那不如先收回来再说。”
他的声音混着蝉鸣飘进毕瑞豪耳中:“老毕,咱们在商言商。这瓶子你开个价,合适我就买,不合适你拿走。”
毕瑞豪马上就明白了,这周海英答应帮忙了,马上说道:“周会长,这瓶子怎么可能找您要钱,送给您那是物归原主嘛。”
周海英笑了笑道:“在商言商,我不可能白拿东西的,你必须开价。”
毕瑞豪咧嘴一笑,随手一伸手说道:“5块钱,5块钱。”
周海英淡然一笑,打开了钱包,数了数说道:“这东西,我给你500块钱,我有个朋友喜欢这些东西,如果方便,咱们可以一起再研究研究。”
毕瑞豪说道:“其他几个啊,品相太差,不过,我下次拿过来,您这500块钱,可以买一兜子。”
毕瑞豪出门之后,周海英将这瓶子放在办公桌上,仔细研究起来,看了半个小时,这才给魏昌全打了电话。交代这检查的结果,不着急出来,要待价而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