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张氏虽涉足多方，根基终究在军旅。</p>

据张明远所言，其家训视从军为砥节砺行之道，凡族中男丁，弱冠后皆需投戎数载，女子从军者亦不在少数。</p>

这世家与暴风城王族过从甚密，骨子里又守着老派做派，自是倾全族之力襄助王师。</p>

及至暴风城多路出兵、掀起碎星大战时，张氏子弟俱在先锋之列。</p>

然则碎星大战虽令张氏元气大伤，却未至绝嗣。</p>

若再休养生息数十载，未必不能重振门楣。</p>

偏在此时，泣血之疫席卷而来。</p>

无人知晓泣血之疫从何而起。</p>

忽有一日便在军中蔓延开来——这绝症不分老幼，无论康健，便是术法护体也难逃一死。</p>

染疾者先是高热谵妄，继而双目泣血，终至气绝。</p>

寻常医者束手，术法丹药无效，便是神庙那些失落神术也拦不住它肆虐。</p>

世人唯有坐等疫魔自熄。</p>

而这魔障也当真如它来时那般诡谲，焚遍大陆后便悄然遁去。</p>

泣血之疫究竟夺去多少性命，至今众说纷纭。</p>

但典籍所载，新瑞大陆十亭人口，倒有八九亭烟消云散。</p>

此疫择人而噬毫无章法——譬如林氏阖族无恙，父母兄弟俱躲过此劫，实乃天幸；</p>

而张氏幸存于碎星大战的子弟，却尽数丧于疫病，诺大世家只剩个垂髫稚子，连衣食尚不能自理。</p>

「……这便是张家满门忠烈，终成绝响。」张明远语罢，「要说这泣血之疫有何功德，倒是终结了碎星大战。晦气事不提——咱们到了！」</p>

果然已至宴厅。</p>

林昭然暗自庆幸新修的封心术。</p>

这张氏别院的厅堂比天衍阁舞榭逼仄许多，满座宾客又俱是放浪形骸之辈，若在往日，这般摩肩接踵的喧嚷场面，于他无异刀山油锅。</p>

正思量如何与同窗周旋（最好能套些私密消息），陶晚晴却已拽着他手腕往人堆里扎。</p>

这姑娘虽动机纯良，偏要借他作引荐的幌子。倒也便宜。</p>

与墨玄、白明泽等熟识者寒暄过后，林昭然转向那些看似不拒生客的圈子。</p>

当然，这般规模的宴席上，自不会只有他们主动攀谈——</p>

「你还认得谁？」陶晚晴拽着他袖子问。</p>

「瞧见那绿发高个姑娘没有？正与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的，便是黎薇薇。」</p>

「等等，竟是那个黎家？」陶晚晴倒抽凉气，「你竟与帮派世家的小姐同窗？」</p>

「师姐此言差矣。」林昭然嘴角微扬，「无凭无据，怎好污人清白？黎氏与地下势力有染之说，可从未坐实。」</p>

「少来这套。总之我可不沾这黑道千金——还认得旁人么？」</p>

林昭然再度环视宴厅。</p>

平心而论，他与黎薇薇虽只有数面之缘，倒觉其爽利可交——虽言辞粗粝了些，动辄骂街，却无半分...嗯，匪气。</p>

忽见三五少女正往这厢偷瞥，不由眸光一凝。</p>

「瞧见那五个姑娘没？」他低声道，「玉璇、宁璐、雅莲、绮岚、艾穗。」</p>

「瞧着...聒噪得紧。」陶晚晴撇嘴，「换一拨。」</p>

「迟了。」林昭然轻叹，「没见她们频频侧目？正商量如何过来盘问呢。」</p>

「莫要乌鸦嘴。」陶晚晴掐他手臂警告。</p>

「非是乌鸦嘴，乃知彼知己耳。」林昭然眼见那群姑娘互相颔首，齐步而来，「瞧，这不是杀到了？」</p>

陶晚晴低哼一声，却在五女近前时瞬间端起假笑。</p>

他心下了然——虽不喜这般周旋，却早知入宴便躲不过。</p>

何况既疑心有第三个回溯者混迹同窗，这五人纵非首要嫌疑，也该稍加试探。</p>

长夜漫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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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所料，寒暄方毕，乐声刚起，陶晚晴便寻了个高大俊朗的高年级弟子，撇下他自去周旋。</p>

横竖他本不喜歌舞，当即施展那「韬光养晦」的本事，往人丛边缘退去。</p>

偏隅未至，先见月影儿独坐角落——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倒不似真心要躲清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