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年的防伪办公室里,抽屉被翻得底朝天,去年从波兰代表团扣下的鲱鱼罐头印泥早用完了,此刻他正用宣传科的红漆代替,刷子在饺子皮上画出歪扭的五角星,漆滴在 “为人民服务” 的标语上,把 “务” 字染成血红色:“小赵,” 他冲后厨喊,手里的刷子甩出血滴般的漆点,“给第 5 号饺子打补丁!五角星朝左偏 15 度,镰刀必须对准虾仁,这是政治方向问题!” 赵师傅抄起炒勺,勺柄上的老茧蹭掉半块红漆:“打你娘的补丁!再这么折腾,老子把饺子捏成公章形状,让你们抱着公章啃!”
李海山的中山装此刻只剩前襟半片布,别着的最后一片孔雀羽毛摇摇欲坠,尾羽的眼状斑纹在暮色中像只无神的眼。他盯着陈永年手里的红漆刷子,突然想起三年前推广自助餐时的场景:那时的泔水桶里还有完整的红烧肉,现在却连饺子褶子都要召开专题会议。“老陈,” 他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中山装后襟的布片随着呼吸晃动,露出的跨栏背心上,“为人民服务” 只剩 “为人” 二字,“民” 字被红漆遮住,“差不多得了,别把同志们都逼到绝路上……” 话没说完,后襟的布片突然裂开,露出打满补丁的跨栏背心,补丁是用各国国旗碎片拼成的,此刻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小马坐在长桌前,看着老陈递来的《饺子整改申请书》,上面需要五个科长签字,其中 “造型设计科” 的公章是陈永年今早用胡萝卜刻的,印泥是从赵师傅的辣椒酱里调的。王师傅凑过来,碗底 “抓革命促生产” 的红字映着小马发青的脸:“小伙子,我去年冬至吃元宵,就因为圆得太规整,被后勤科认定为‘资产阶级圆滑思想’,愣是让炊事员把元宵捏成八角形,硌得我牙疼了半个月 —— 你看,现在牙都松了。” 他张开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那是咬 “革命八角元宵” 时崩掉的。
窗口处,美洲代表团的翻译正举着肉票抗议,票面上的猴毛在灯光下清晰可见:“this is not meat! this is monkey hair!”(这不是肉!这是猴毛!)陈永年冲过去,红漆刷子还攥在手里,在翻译的白衬衫上画出道歪斜的红线:“同志,这是‘无产阶级仿生肉革命成果’,猴子属于‘灵长类同盟军’,它们的毛发是蛋白质纤维的革命替代品!” 翻译看着自己胸前的红漆手印,突然笑了:“So, in your revolution, even food needs to attend political meetings?”(所以,在你们的革命里,连食物都要参加政治会议?)
暮色漫进食堂时,赵师傅把最后一锅饺子倒进泔水桶,木屑和猴毛随着汤水晃荡,像极了这个荒诞时代的缩影。陈永年盯着自己画歪的五角星,突然发现红漆在饺子皮上晕开,形成个歪扭的 “审” 字,像极了他们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李海山摸着胸前空缺的纽扣位置,那里不知何时被人塞了片孔雀羽毛,尾羽的眼状斑纹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极了这个荒诞世界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盏灯。
小马攥着半张饭票,突然想起王奶奶在围墙外说的话:“你们这是在给泔水桶写情书呢!” 他望着窗外,月光给机关大院镀上银边,黑板报上的 “自力更生” 被夜露打湿,字迹模糊成 “自更生”,像极了他们永远完不成的荒诞使命。而此刻的审批处,老陈正对着他的饺子褶子研究新规定,放大镜的光斑在墙上晃动,映出个巨大的 “囚” 字,将所有人困在其中 —— 困在永远盖不完的公章里,困在永远数不清的褶子里,困在这个荒诞到令人窒息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