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影-潮信(1 / 2)

透过将马蒂亚斯·肖与甲板船员分隔开的木质舱板,长笛轻柔的颤音渗入船长室。坐在对面、伏在斑驳漆面长桌前的弗林·费尔温德正用靴尖打着节拍,低声应和着水手们的歌声。

\"你大可以上去和他们同乐。\"马蒂亚斯从书卷上抬起视线提醒道。他手中那本赞达拉编年史典籍年代久远,行文枯燥乏味,内容更是早已过时。

但这位同伴显然更钟情于与酒瓶作伴。\"船长在场,弟兄们还怎么尽兴?\"弗林耸了耸肩,\"让他们暂时卸下身份自在片刻吧。\"

\"你难道不需要放松?\"马蒂亚斯挑眉问道。

\"是个人都需要——除了你。\"弗林朝肖手中因湿气膨胀的书本努了努嘴,\"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放下工作?\"

\"事实上,从不。\"

\"看吧!\"弗林嗤笑一声。

马蒂亚斯啪地合上书册,伴随着细微的呻吟将酸麻的双手举过头顶。\"好吧,我现在停止工作了。然后呢?\"

\"你没救了。\"海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转身面向他,暂时放下了酒瓶。\"那么,聊点什么?\"

\"提议是你提的。\"马蒂亚斯回应道。

每当风平浪静、白日工作告终时,\"勇毅号\"的船员们总会围坐一圈,用传奇故事与船歌消磨时光。而马蒂亚斯始终驻留船长室,常伴着这位醉醺醺的主人。弗林总是一边豪饮,一边喋喋不休。起初这种持续相伴令侦察兵烦躁,但不知不觉间,那个被往事纠缠却强颜欢笑的海盗形象,已在他脑中勾勒出奇异而迷人的轮廓。

他是否能真正理解这个用笑容掩饰伤痛的男人?或许本不必深究,但探究真相的本能始终驱使着他。撕开表象窥视本质——正是这种执着造就了这位顶尖侦察兵。

\"你知道我母亲是个盗贼吧?\"费尔温德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道。

船身在呜咽中轻吟着水手的摇篮曲,仿佛慈母晃动摇篮——或许正是这温柔的晃动,让弗林开启了尘封的往事。

\"不知道。\"马蒂亚斯说着起身,从身后橱柜取出一只酒杯。他预感这将是个漫长的夜晚。

\"她啊...\"费尔温德长叹一声,十指深深插入深红褐色的长发,将乱发拢向额头的束带,\"总说自己是酒馆侍女。直到有天傍晚,我躲在老屋床底等她——她以为我在后院玩耍,其实...\"

侦察兵不自觉地前倾身体。弗林捕捉到这个动作,咧嘴一笑。

\"从床底只能看见她磨破的鞋跟,褪色的裙裾。她撬开壁炉边的砖石,往里面塞了几串项链和胸针。\"

\"被发现了?\"

\"没。\"船长摇头,\"等她出门寻我时,我爬出窗户钻进灌木丛,假装一直在玩耍。那几天...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多想她能坦诚相待。可后来明白——甘愿为儿子赌上性命的母亲,定是爱极了孩子。\"

\"也需非凡勇气。\"马蒂亚斯轻声补充。

\"这话竟出自效忠国王的密探。\"弗林斜睨着他。

\"如今你亦为他效力。\"

\"可不是么!晦气!\"费尔温德猛灌一口酒。这次轮到马蒂亚斯露出笑意。

\"令堂现在?\"

清脆的叩舌声后,船舱陷入漫长寂静。弗林凝视着酒瓶,靴跟上的盐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不在了。\"他终于开口,\"绞刑。偷窃。那天...我不再是懵懂孩童。强迫自己去看...记得踮着脚也望不见刑台,只有攒动的人头。\"

船长扯动嘴角,目光投向舷窗外墨色海浪,沾满盐渍的靴子重重砸上桌案。

\"最清晰的是声响。当人群突然屏息——\"弗林猛然闭眼,马蒂亚斯举到唇边的酒杯顿在半空。

\"然后?\"

\"骨节碎裂,像铁锤砸湿砾石。原以为会听见哭喊...可只有人群惊呼,戛然而止。\"

酒杯与橡木桌相撞的闷响中,马蒂亚斯转动杯底的手微微发颤。

\"孩童不该铭记这种声音...\"

\"你听过。\"

\"不止一次。\"

\"每次都想呕吐?\"

\"每次。\"侦察兵惊觉话题已滑向深渊,却任由它坠落:\"我祖母...也曾是盗贼。\"

费尔温德被朗姆酒呛得直咳嗽。

\"开玩笑吧?!\"

马蒂亚斯正待回应,舱门突然被擂得山响:\"船长!船长!\"

两人尚未站稳,\"勇毅号\"便发出不祥的倾侧。书本、酒杯、酒瓶——所有未固定之物连同交谈者一齐滑向酒柜。醉意未消的弗林挥舞双臂,跌进马蒂亚斯怀中。暴风城情报头子不得不抓住他的双肩。

\"谢了。\"海盗含糊道,慢吞吞直起身,\"看来麻烦上门了。\"

如此近距离让马蒂亚斯呼吸一滞。他从未发觉弗林身上混合着海盐与皂角的气息,竟比酒香更令人目眩...而海盗的皮氅温暖如注满阳光,裹挟着体温...

肖频繁眨动眼睛,终于退后半步。

\"确实。\"他哑声道。

舱门洞开,弗林冲向不速之客。

\"船长!快上甲板!\"

\"改变航向!\"弗林·费尔温德嘶吼着,但愿雷暴中船员能听见——天际线处滚动的战鼓声正撕碎苍穹,\"抢滩!全速抢滩!若不能登陆...诸神保佑附近有陆地...\"

他记不清衣物干燥是何感觉。好运仅眷顾他们不足半日。经历上次风暴后,连寻常浪涌都恍若恩赐,此刻巨浪却如死亡高墙再度阻截。若在平日,船长会将疏忽归咎醉酒,但此刻任谁都明白:这场风暴绝非天灾。暴雨不是倾盆而下,简直像有人拎着水桶朝他头顶猛浇。暴风从四面八方撕扯船帆,连最老练的舵手都晕头转向。

\"梅丽!你若还活着,带我们靠岸!

费尔温德靴跟砸得甲板咚咚作响,时而抓住缆索时而攀住酒桶,跌跌撞撞冲向船尾寻找海潮祭司——他们在这片怒涛中存活的唯一希望。狂风将每声呼喊都撕成碎片,头顶有海鸥被飓风卷走,凄厉如炮弹般掠过,坠入身后汪洋。弗林以掌覆额眯眼四顾,却只见雨幕如铁,黑暗如狱。

门!终于!船长深吸一口气扑向艉楼,死死攥住舷梯栏杆。背后舱门被狂风猛地掀开,哐当一声撞得木屑飞溅。

\"肖!\"

侦察兵首领从门内探身回应,湿透的黑斗篷兜帽紧贴头颅。新一轮呼喊同样湮灭在风暴咆哮中。两人几乎鼻尖相碰,可该死的弗林连半个音节都辨不清——

\"什么?!\"他抓住肖的肩膀吼道,\"我...我不懂唇语!你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