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进相府书房雕花窗棂,将案头摊开的《礼记》书页吹得哗啦作响。沈相捻着山羊胡的手指停在半空,对着满桌朱批奏折长吁短叹,茶盏里的碧螺春被他震得泛起涟漪。沈落雁晃着泥金团扇跨进门槛时,正看见父亲对着一份弹劾三皇子的奏折直揉太阳穴,紫檀木桌上的铜镇纸都被叹气声震得微微发颤。
\"爹爹这是又被哪个不长眼的气着了?\"她往酸枝木圈椅上一坐,珍珠耳坠扫过冰凉的砚台边缘,十二颗东珠随着动作晃出细碎流光。案几上搁着的宣德炉飘来龙涎香,却压不住沈相眉间的郁气。
沈相抬眼看见女儿,下意识将奏折往砚台底下一塞,山羊胡翘得更高:\"小孩子家懂什么,去前院陪你母亲说话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斑白的鬓角,竟映出几分难得的窘迫。
\"哎哟爹爹,\"沈落雁把团扇往桌上一拍,扇面绘着的折枝桃花险些蹭到墨锭,\"您这话说的,女儿如今可是摄政王妃,论起这'职场生存'的门道——呸,是官场经略,说不定比您还有经验呢!\"她故意把\"职场\"二字咬得极轻,眼底却闪着狡黠的光。
沈相\"啪\"地拍响惊堂木,震得笔山上的狼毫都跳了跳:\"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官场险恶?三皇子刚被圈禁宗人府,朝堂上派系倾轧,连你爹我都得揣着十二分心思走路!\"他指向窗外的手微微发颤,显然被前朝之事搅得心烦。
\"圈禁就对了呀!\"沈落雁拍着手笑,银线绣的牡丹裙摆扫过椅脚,\"谁让他跟个刚开蒙的童生似的,半点不懂揣着明白装糊涂~ 爹爹您看啊,这官场就跟咱们后院争宠似的,该装眼瞎时装眼瞎,该撒娇时就得撒娇——\"
\"胡闹!\"沈相的惊堂木第二次拍在桌面,这次却没了前次的力道,倒像是泄愤,\"朝堂乃国之根本,岂容你用后宅伎俩来揣度!\"
\"怎么是伎俩呢?\"沈落雁起身绕着书案踱步,学着父亲捋胡须的模样捻起自己的发辫,\"您瞧三皇子,上月在长公主府非说女儿的旋转餐桌是'玩物丧志',结果呢?王爷转头就命人送了他十张不同木料的,什么紫檀、黄花梨、酸枝木摆了一院子,还附了帖说'请三皇子雅正研究',现在他人在宗人府,怕是连张会转的板凳都摸不着!\"
沈相捻须的手指骤然停住,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女儿这话虽糙,理却不糙。三皇子确实是吃了太直的亏,上次宫宴上非要跟萧玦争一道江南贡品,最后落得个\"浮躁冒进\"的评语,如今果然被圈禁。
\"再看您女婿,\"沈落雁歪头笑得狡黠,发间赤金点翠步摇哗啦作响,\"平日里冷着张脸跟冰窖似的,可心里比谁都透亮。上月太后召他去评理,说女儿是'京城第一作精',您猜他怎么回?\"
沈相下意识前倾身体,连胡须都忘了捋:\"怎么说?\"
\"他就那么站着,跟根雪松似的,\"沈落雁模仿萧玦的冷脸,捏着嗓子压低声音,\"太后息怒,臣妻身子弱,自小就爱耍些小性儿,臣瞧着倒也别致。\"她话音一转,又变回甜腻语调,指尖点着桌沿晃了晃,\"结果太后把茶盏都摔了,可瞧瞧王爷那副'臣说的是实话'的模样,谁又能奈何他?\"
沈相忍不住笑出声,又连忙咳嗽着掩饰,袖口拂过砚台溅起几点墨星:\"成何体统...不过这小子,倒是护妻。\"他想起萧玦在朝堂上一力维护女儿的模样,心里那点对\"作精\"女儿的不满,竟悄然化了大半。
\"所以呀爹爹,\"沈落雁拖过绣墩坐到父亲身边,掰着春笋般的手指细数,\"这第一嘛,该装糊涂时别较真。就说上月柳氏克扣我月例,我不过去您面前揉着帕子掉了两滴泪,说'爹爹,女儿的胭脂水粉怕是要断供了',您不就把母亲的体己钱批给我了?\"
沈相老脸一红,捻须的手指绞住了一根胡须:\"那是你母亲理亏...再说你要那些水粉做什么,府里哪缺你用的?\"
\"第二呢,该撒娇时别端着!\"沈落雁打断他,眼睛亮得像缀了星辰,\"就说前儿下雨,我非要王爷抱过水坑,转头就跟旁人说'哎呀,王爷非要抱我,落雁推都推不掉',现在全京城都知道王爷宠妻,连御史台的老古板都不敢参我'有失妇德'了!\"
正说着,柳氏端着参茶推门而入,银镶玉的茶托碰得叮当响,目光像淬了冰似的剜向沈落雁:\"哟,这是哪阵香风把摄政王妃吹来了?又来教你爹怎么糊弄上头了?\"她身上的蹙金绣蟒纹褙子在阳光下刺目,却掩不住眼角的刻薄。
沈落雁立刻捂住心口,往沈相身后躲了半寸,声音陡然变柔:\"母亲怎么这么说呀~ 女儿只是瞧爹爹愁眉不展,想讲些趣事让他宽心呢~\"她转头对沈相眨眨眼,长睫像振翅的蝶,\"爹爹,您说女儿是不是一片孝心?\"
沈相被女儿挤得半边屁股悬在椅沿,看着柳氏铁青的脸,忽然想起女儿方才说的\"该装糊涂时就装\"。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将茶盏推得离柳氏远些:\"咳,落雁也是关心我。夫人你看,她嫁过去后倒是懂得体谅人了。\"
\"体谅人?\"柳氏将参茶重重蹾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在紫檀桌面上,\"我看是更会作了!昨儿个还听人说,她让王府厨房做什么'作精牌'点心,连名字都取得这般不知廉耻!\"
沈落雁立刻接过话头,指尖绞着帕子,眼尾泛起薄红:\"母亲怎么知道点心的事呀?莫不是...派人盯着女儿?\"她拉着沈相的袖子轻晃,珍珠手链撞出细碎声响,\"爹爹您瞧,女儿回门少,母亲就想得紧,连女儿吃什么点心都要过问,真是辛苦了~\"
这话像根软刺,扎得柳氏脸色由青转白,几乎要晕厥过去。沈相却暗暗点头——女儿这招以退为进,倒真和自己平日在官场打太极的路数相似。他干咳两声,指着窗外:\"好了好了,夫人去前院照看一下午膳,我和落雁说些正事。\"
柳氏气得摔门而去,门框震得墙上的《出师表》都歪了几分。沈落雁立刻收起委屈脸,对沈相挑眉:\"爹爹,瞧见没?这就是撒娇的妙处~ 您以后在朝堂上,遇见不想接的差事,就抚着胸口说'哎呀老臣年纪大了,这脑子越发糊涂了',保管没人敢逼您!\"
沈相看着女儿狡黠的眉眼,忽然觉得她那些被人诟病的\"作精\"手段,用到官场或许真有奇效。他捻着胡须沉吟:\"你说...三皇子要是早懂这些,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圈禁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