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被一波波如潮水般的声浪冲击得脸色发白,很快便有人丢下兵器,大声求降。
这一举动立刻引发连锁效应,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武器投降。
德立索儿见状,长叹一声,也将刀抛在地上。
李武嘴角浮现笑意,局势已然明朗,随后派人在暗中将所有蒙古人的武器和坐骑尽数收缴,着手控制每一个俘虏。
此时,雨水终于停止。
越来越多的火把被点燃,将马头沟照得通明。
李武挂念其其格,骑在马上目光扫视这群蒙古人,只要她一日未亡,李武内心便始终不安。
王彦等将领聚在一起,那年长的指挥佥事看着李武浑身溅满鲜血,皱眉说道:“护卫军的小将军怎会亲临战场,就不担心发生意外吗?”
“意外?”
守将苦笑一声:“即便我战死沙场,他也未必会顾念。”
众人疑惑地望向他。
守将注视李武的眼神里多了一抹钦佩,“冲锋陷阵,无人能敌,若劳,此番击溃蒙古人,他居首功。”
什么?
众人都惊异地盯着李武。
此刻,他浑身浴血,端坐马背,刚毅面容点缀几点血迹,愈发显得英姿勃发,仿佛隐约透着一股猛虎般的威势。
王彦眯着眼浅笑,仿佛他们的赞美也让李武增光,便不由自主地为他们介绍李武:“还记得上回北征吗?力斩咬住的就是李百户。”
“是他?”
“竟然是他?”
“原来是他!”
众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王彦只是淡淡点头,燕王府与护卫军本是一家,李武扬名,燕王府亦光彩。
这些人不禁又感慨几句,诸如英雄出少年之类的言辞。
接着,众人顺着话茬聊了几句,这才逐渐转入正题。
“这些蒙古人该如何处置?”
有人问。
指挥佥事满不在意地说:“等全绑好了,直接射杀就行。
对了,把一路上抓的俘虏也拉过来,燕王说了一个不留,那就一个不留。”
守将点点头。
王彦这时提醒道:“还有一点要注意,别忘了城里的内应,认出自是内应的要核对暗号,别误伤无辜。”
“放心吧,已有专人负责核对暗号了。”
……
李武他们一路行来,途中也捕获了不少人,此刻被绳索串起押到这里。
那些投降的蒙古人这才察觉情况有些异常。
不像上次投降时,明军还对他们存有几分礼遇,这次却是动不动就拳打脚踢,更有眼尖者发现不少士兵已取弓箭,将他们团团围住,似有随时准备发射之意。
恐惧情绪迅速扩散。
一名士兵为德立索儿绑绳索时,德立索儿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喊叫起来。
“谁敢绑我!我是大明千户!你们谁敢绑我!”
士兵们充耳不闻,反倒是几个人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
德立索儿挨了几下,心中涌起怒火,但环顾四周那些身披铠甲的大明将士,终究按捺住了性子。
当他视线落在李武身上时,立刻大声喊道:“有认识我的人,李武,李武在那边!”
李武听见呼唤,回头看向他。
德立索儿激动地说道:“你给我解释一下,我是真心归降的,我是大明千户,你们不能把我抓走。”
李武下了马,缓步靠近,冷眼看着德立索儿,直截了当地说道:“别白费力气了,死了至少还有些尊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武依旧平静:“就算你是千户又如何?敢攻打古北口,就算是指挥使来此,结果也是一样。”
……
俘虏们已被绳索串联,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所有的蒙古俘虏都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他们想反抗却无能为力。
唯有德立索儿尚未被捆绑,只是被两名士兵紧紧控制住。
他不愿就这样死去。
仍在试图挣扎。
“我愿投奔燕王,这次是真的愿意归降,请你救我一命,我发誓绝不再犯。”
德立索儿哀求道。
李武轻轻摇头。
面对真正的恐惧,有些人便会原形毕露。
“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上次军营里的事?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招惹你,不,我是真心投诚,今后只听你的!”
德立索儿语无伦次地说着。
李武觉得这很可笑。
之前他们不过是立场不同,并非看不起德立索儿,然而此刻,李武确实感到失望,他从未想到德立索儿竟会如此卑微。
还想投诚?简直是笑话。
且不说李武无权赦免德立索儿,即便有权,这样的人留下又有何意义?
李武立即对德立索儿失去了兴趣,转身准备继续寻找其其格,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
然而,德立索儿见李武态度冷漠,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李武你这个,公报私仇,落井下石,你简直……”
李武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告诉自己不在乎这些话,但最后还是没能压抑住内心的烦闷。
今晚他已经杀了很多人,满腔热血还未消散,再加上至今未能找到其其格,如今又被德立索儿如此辱骂,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李武猛地拔出腰间利刃,转身大步离去,毫无言语。
接着,他沉默地高举刀锋,一刀横扫而过,直取德立索儿喉颈。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德立索儿瞪视李武,欲言又止。
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对方,随后缓缓倒地。
“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乱嚷嚷些什么。”
李武低声咒骂,随即命令手下将拖走。
他转身离开,准备去寻找其其格。
然而,他并未找到其其格,却意外撞见了莫比合。
此刻的莫比合被反捆双臂,夹杂在一群蒙古俘虏之中。
他一眼瞥见李武,两人目光交汇,各自心绪复杂。
李武微露惊愕之色,“你怎么掺和进来了?”
莫比合凝视李武,眼神中透着几分奇特的光芒。
他意识到,无论何时何地,李武总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
这位看似不起眼但勇猛无比的李武,对敌人残酷无情,却对同伴亲切温和。
回想那些被李武接纳的日子,他们也曾嬉笑打闹,他不禁叹息一声。
张口欲言,却又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没说。
似乎真的无需解释。
李武眉头紧锁,他与莫比合的关系谈不上亲密,但也绝非敌对。
如今见他这般境遇,心中隐隐作痛。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当初你说归附燕王,为何今日却……”
莫比合依旧摇头不语。
李武注视着他,许久之后,见他始终安于现状,便闭目深吸一口气,“有什么话想说吗?”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莫比合抬头思索片刻,嘴角浮现笑意。
他想起初遇李武时的情景,开口道:“说起胡长勇,我还欠他一场比试,看来要失约了。”
“还有别的吗?”
李武皱眉追问,觉得这些小事在生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岂料莫比合再次摇头,“没了,若方便的话,麻烦你让胡长勇替我敬一杯酒。”
话音刚落,莫比合仰望夜空,那漆黑的天幕宛如地狱漩涡吞噬着他的灵魂。
他暗自思忖,是否后悔?或许有一点,但不多。
他以性命报答知遇之恩,此生亦无憾。
李武久久凝视着他,终于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瞬,李武似有所悟,转向莫比合问道:“其其格的情况,你清楚吗?可别跟我说你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分明就是她策划的。”
莫比合的情绪首次出现明显起伏,他盯着李武的目光透着几分古怪。
李武眉心微蹙。
但莫比合却摇了摇头,轻声答道:“不清楚。”
事已至此,他不愿再卷入他人间的恩怨纠葛,只想在生命终结前享受片刻安宁。
随即,莫比合背过身去,无意再与李武交谈。
李武本欲追问,思虑片刻后终作罢。
李武忆及往昔,当他率领的队伍实力不足时,蒙古人无不嗤笑,等着看他的笑话,唯独莫比合向他示以善意。
罢了,既如此,便算作还了昔日的情谊吧。
此后,李武继续在蒙古人群中搜寻。
这批俘虏共计千余人,李武逐一排查,却始终不见其其格的身影。
不由自主地揣测,难道她已不在人世?
此时,所有俘虏已被捆绑在一起,明军迅速撤离,将他们遗留在一处空地,四周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张弓待发,一声令下,箭矢如雨般射向那些俘虏。
李武瞥了几眼便移开视线。
并非心慈,而是厌恶这般方式。
几轮过后。
蒙古人的惨叫渐少。
有士兵奉命查看幸存者,对未能存活的直接补上致命一击,夜风夹杂着雨后的血腥气拂过,千余条性命就此永眠于此。
……
事情告一段落,李武与王彦需返回燕王府复命。
至于确切的死亡名单,还需时间核对整理,这非李武与王彦职责所在。
至于死亡者中是否包含其其格,李武稍后问明即可。
二人快马加鞭,直奔北平城。
刚至城下,李武与王彦便察觉北平城今夜异于往常,城墙上隐约可见士兵往来穿梭,显然戒备森严。
表明身份后入城,街巷间还有不少巡逻队奔走。
此夜不安宁。
李武并未深究,只以为是朱棣早有布置,随即两人直抵燕王府,在通报后于后殿见到了朱棣。
朱棣显是彻夜未眠。
王彦走到近前,将古北口的事宜向朱棣详尽禀报,朱棣默然倾听。
早在获知蒙古人今晚要突袭古北口的消息时,朱棣心中便泛起几分忧虑。
毕竟,这样的天气对他们来说太过不利。
然而,随着听闻李武的汇报,朱棣的目光逐渐带上了几分欣赏。
即便失去天时优势,李武仍能果断而高效地完成任务,实属难得。
此时,李武浑身血迹斑斑的模样,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拼杀。
当朱棣听完全部陈述后,微微点头,再次将目光投向李武。
虽然朱棣曾料到其其格可能孤注一掷,却没料到他布置了巡防营,宵禁之后其其格等人还能大摇大摆闯入李武府邸。
若非李武坚持让暗卫随行,后果不堪设想。
说起这场恩怨,起因不过是其其格为了救助女儿,而在战场上又不断加深,说到底,这算是一场因自己而起的麻烦,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朱棣注视着李武说道:“接下来你先好好休整几日,回头我会替你请功。
本王早先已说过,绝不会亏待于你,此话依然有效。”
“多谢殿下。”
李武回应道。
朱棣轻叹一声继续道:“你现在还是回家看看吧。”
“是。”
李武正准备答应,忽然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回家看看而非简单回家,为何要特意加上这个“看看”
二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恐。
“今夜其其格对你家展开了袭击。”
朱棣平静地说。
……
清水胡同。
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从不曾有过动摇的李武,踏入胡同后却脚步迟疑起来,内心生出些许恐惧。
他倚靠着墙壁,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世上之人,谁都需要一个归属,他也不例外。
回想起初到这个世界时手足无措的模样,他已经深深将这份归属感扎根于家中。
更何况,他脑海里留存着原主人的记忆与情感。
家人对他的意义何其重大。
即便朱棣告知他家中无人伤亡,他仍止不住一阵阵后怕,满脑子都是如果没有自己因为不安而多次恳求朱棣安排暗卫的情景。
这家人老小又怎能保全性命呢?
要知道,年纪最小的小七才刚满三岁啊。
李武努力平复心情,再度迈步向家走去。
门口站着一队士兵守护,他朝他们点了点头。
士兵们也礼貌地回礼。
家中已被整理得差不多,仅剩某些角落还有隐约的血迹,大多数东西已搬迁完毕。
大厅空无一人,李武先去西厢院,不见人影后又转向东厢院。
院子里,张玉清带着一群孩子坐在石凳上,主屋的房门开着,有几个大夫正在忙碌。
小六眼尖,立刻察觉到李武的到来。
她蹬着小腿跑来,紧紧抱住李武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年纪虽小,但心中明白,唯有大哥能承受她的委屈。
小六边哭边把手递向李武。
“大哥,疼。”
李武低头一看,手掌红肿得厉害,甚至能看到瘀青,不过幸好大夫已经敷过药,他轻轻吹了口气道:“大哥回来了就不疼了。”
其他人听见声音纷纷望来,小七也跑过来,抱住李武另一条腿,跟着哭起来。
张玉清与四妹五妹眼眶泛红,此刻见到李武,眼泪更是盈眶。
“别担心,没事了,我回来了。”
李武安抚众人几句后,示意张玉清带孩子们离开,自己则走向主屋。
主屋内摆放着三块木板,上面躺着张武、老三和曹小满。
二贤此时也不再回避,细致地照顾着三人,三位大夫分别给张武三人处理伤口。
李武走近瞧了一眼,老三和曹小满情况尚可,但张武身上多处被刀划伤。
“大夫,他的伤势怎样?”
李武低声问。
负责张武的大夫还没开口,张武就笑着说起话来,觉得有二贤在身旁照料,便是重伤也感觉不到痛楚。
“李老大,不必挂心,王府之人就在附近,所以我的伤看着严重其实只是皮外伤。”
李武没有回应张武,而是对大夫说道:“还请大夫尽全力救治,切勿留下隐患。”
“放心,殿下早有吩咐全力治疗,我自会尽力,况且我与刀剑之伤打交道多年,有些经验。
依我看,最严重的伤口也没伤及要害,无大碍。”
“那就多谢大夫了。”
李武说道。
李武说完这话,目光转向张武,本想表达谢意,但碍于两人的关系,终究没能开口,只是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情谊。
他原本是想帮张武避开那注定的病死劫数,不曾想张武竟因他而受此重伤,若因此落下病根,最后还是病死的话,李武觉得自己都没脸再见张武了。
此刻,二贤眼眶通红,不知已经哭了多少回。
李武摇摇头,转头看向老三和曹小满,他们俩的伤情较轻,老三被李武的目光扫到,觉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但下一秒,他又抬起头,激动地对李武说道:“大哥,您不用忧心,那些歹徒蠢得像猪一样,今天王府的人带着咱们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听罢,曹小满的脸上也浮现出兴奋之色。
李武早就在看到伤势时就猜到了大概,张武的武功他清楚得很,就算七个高手一起围攻,也不至于丧命,只要小心应对就好。
但如今张武伤得最严重,不用想也知道,战斗时一定是处处护着老三和曹小满。
想到这儿,李武不禁瞪了两人一眼。
“你们俩倒是挺厉害啊,学了这么点东西就敢卖弄!要是你们有张武的功夫,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两人顿时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二贤忽然对李武说道:“哥,你也去看看梁方吧。”
“梁方怎么了?”
李武问。
二贤神情微微黯淡,她一向心思细腻,偶尔还会多愁善感,此刻忍不住带着几分哽咽说道:“梁方受伤也很重。”
李武一怔。
随即心中有些惭愧,家里的变故传来时,他脑海里居然完全没有想起梁方二人,尽管平时总说自己不会苛待下人,但真到了紧要关头,还是没把他们当家人,难免忽视了。
李武从院子走出来,来到梁方住的小屋,此刻梁方身上的伤已被大夫优先处理过,李武一眼就瞧见他胸口至脸部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小喜,他的孙女,正坐在旁边低声说着话。
李武平复了一下心情,叹了口气:“真是对不起,让你们遭了这么大的罪。”
梁方听见声音,转头一看是李武,赶紧摇头说道:“老爷这样说,我怎么受得起呢,只怪我自己无能,害得三爷也受了伤。”
提到这里,梁方牵动了伤口,嘴角因疼痛微微一颤,但随即强忍着痛楚说道:“咱们懂得分寸,平日里家人对我们兄妹很是照顾,小喜还多次跟我说过,她喜欢这个家,在这儿比以前快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