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裴霖心直口快,闻言笑道:“公主姐姐说笑了!您身份尊贵,这天下多少女子羡慕不来呢。若真觉得闷,赶紧挑个好驸马嫁了便是!听说东陵国的三皇子……”
“霖儿!”新昌公主嗔怪地打断她,脸上却并无太多怒意,反而有一丝无奈,“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真到了为国联姻那一日,本宫身为皇家公主,自当担起责任,舍却自身,亦是本分。”
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只是末了,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过,皇上向来疼我,想必也舍不得我远嫁。”
郁澜安静地听着,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温热的茶水熨帖不了她心底泛起的寒意。
新昌公主说得如此坦然,仿佛那是一种天经地义的牺牲。可这平静之下,是何等的无奈和认命?
皇家亲情,在江山社稷面前,又能有几分分量?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外祖母,嘉庆长公主。
当年,是否也曾有过类似的挣扎和不得已?最终,又落得怎样的结局?
这看似金尊玉贵的身份背后,隐藏着多少身不由己的脆弱?
暖阁里,银丝炭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新昌公主倚着软枕,目光扫过下首坐着裴霖,又落在旁边安静捧着茶盏的郁澜身上,带着几分长辈的关切。
“裴霖,”新昌公主啜了口热茶,语气随意却透着探询,“你大哥和二哥的亲事,如今可算有着落了?端王爷前几日入宫,陛下还问起呢。”
裴霖闻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回道:“回殿下,快了。大哥那边,与长庆侯府的六姑娘议得差不多了,只待最后走个过场。至于二哥,”她顿了顿,笑意更深了些,“黎家那边也松了口,想来年前便能定下。”
“哦?长庆侯府的六姑娘?”新昌公主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了然地点点头,“倒也是门当户对。”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坐在裴霖斜对面的郁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轻轻叹息一声,“如此甚好,你父王也能安心了。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感慨,“倒是可惜了琳懿,前些日子瞧着与你大哥走得颇近,如今……唉。”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许琳懿,那个曾经被很多人,包括裴霖自己,私下里看好可能成为她未来大嫂的姑娘,如今已疏远了裴戬,转而频频出现在三皇子墨源的周围。
裴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起茶盏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没有接话。
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炭火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新昌公主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郁澜身上,温声问道:“澜儿,你呢?如今裴家两位公子的亲事都快定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有什么打算?若有中意的人家,不妨跟本宫说说,本宫或许能替你参详一二。”
郁澜抬起头,对上公主温和却带着审视的目光。
她放下茶盏,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声音清晰而平稳:“多谢殿下挂心。郁澜年纪尚小,家中父母也未催促,此事暂无打算。”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抬出了父母。
新昌公主看着她沉静如水的面容,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这孩子,样貌、才情、品性皆是上乘,若非她父亲被贬往凉州戍边,致使门楣稍显黯淡,她的亲事又怎会如此“暂无打算”?
京中高门大户,哪个不是捧高踩低?郁侯远在边关,鞭长莫及,在京中的分量自然大不如前。
这无声的叹息在新昌公主心头萦绕。
她沉吟片刻,像是斟酌着措辞,才又缓缓开口:“澜儿,你性子沉静,见识也非寻常闺阁可比。寻常的勋贵子弟,未必能入你的眼,也未必懂得你的好。”
她微微前倾了身子,声音压低了些,“本宫倒是有个人选,或许……你且听听。本宫的三皇兄墨源,你可知晓?”
郁澜心中微动。
墨源?那位在众皇子中存在感极低,因幼时意外落下腿疾而深居简出的三皇子?
新昌公主观察着郁澜的神色,见她并无明显的抗拒,便继续道:“三皇兄为人豁达通透,虽因腿脚不便,少在人前走动,但性情温厚,学识渊博。他府中清净,人口简单,若论安稳……”
她的话语点到即止,其中的暗示却再明显不过。
对一个门楣稍显暗淡的侯府嫡女来说,嫁入一个清贵却无实权的亲王后院,或许是一条不错的退路。
豁达?温厚?
郁澜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另一幅画面。
表姐青橙,痴痴地躲在廊柱后,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三皇子,脸颊绯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倾慕。
青橙表姐曾私下拉着她的手,红着脸说过:“澜妹妹,你不觉得三殿下他坐在那里,明明安静得很,却像一幅画儿似的?比那些吵吵嚷嚷的人,不知强出多少去。”
而此刻,郁澜心中想的却是:一个看似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皇子,能在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安然长大至今,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他那近乎于无的存在感,究竟是无奈,还是刻意为之?
深藏不露。
看来,是该寻个机会,去一趟梁牧雨梁神医那里坐坐了。
这位医术通神、消息也格外灵通的神医,或许能知道些旁人不知晓的关于三皇子腿疾的内情。
心中思绪翻涌,郁澜面上却依旧沉静,只微微垂眸,轻声道:“殿下厚爱,郁澜感激不尽。只是三殿下天潢贵胄,郁澜不敢妄加评议。此事还需禀明父母。”
新昌公主见她如此回答,知道她并未动心,也不便再强求,只点了点头,将话题岔开。
又闲话了一阵,郁澜便起身告辞。
马车在晋国公府侧门停下。
郁澜扶着丫鬟的手刚下车,正巧遇见大哥郁晖与一位面生的年轻公子一同从府内走出来。
那年轻公子身材挺拔,穿着宝蓝色暗纹锦袍,外罩一件玄色貂裘大氅,面容英挺,眉眼间带着几分关外风霜磨砺出的硬朗气质。
他正侧头与郁晖说着什么,神情专注。
听到脚步声,两人都看了过来。
“大哥。”郁澜停下脚步,向郁晖行礼。
郁晖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回来了。”
随即向身边的年轻公子介绍道,“姚珅,这是我妹妹郁澜。澜儿,这位是姚珅姚公子,为兄在关外时的同僚,姚尚书家的公子。”
姚珅的目光在郁澜抬眸的瞬间,便定住了。
眼前的少女身姿窈窕,裹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斗篷,衬得小脸莹白如玉。
她刚从马车下来,许是外面寒气重,鼻尖和脸颊带着一点点微红,更添几分生动。
那双眼睛抬起来时,清澈明净,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