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水线注满七分,他准备收手的一瞬——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和脚步声。
“李掌门!”
“李掌门您请!”
客栈大堂的所有人都立刻起身,连林阳道长也放下手中茶盏,目光带着敬意看向门口。
云台观阙当代掌教真人,李清源!身着简朴的深灰道袍,鹤发童颜,长须垂胸,眼神深邃平和,周身却萦绕着一种返璞归真、与道相合的浩瀚之气。他身旁跟着几位气息沉凝的长老。
李清源步履从容,目光在大堂内温和扫过,待看到林阳等弟子,微微颔首示意。但当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林阳道长身旁那个正要退下的、提着铜壶的杂役身上时——
那目光如温润流水,在王石佝偻的身形、平凡无奇的黝黑面容上短暂停留。
随即移开。
没有任何停留,如同拂过一粒微尘。
但就在那目光即将完全挪开的瞬间,李清源那双平静如同古井的眼眸深处,极其隐秘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沉重到令人心颤的疲惫和叹息。
仿佛认出了什么。
又仿佛透过这陌生的皮囊,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洗刷不尽的血海和那片荒芜寂灭的心境。
只是这眼神一闪而逝,快得连他身边的几位长老都未曾察觉。
李清源神色如常地和林阳等人交谈,嘱咐了几句下山事宜,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穿过大堂,向后院静室走去。
王石在那道目光掠过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寒针定住!
握着铜壶提手的手指瞬间僵冷,比寒冬腊月伸入冰水中更甚!
心,在那个瞬间沉了下去。那丝若有若无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全身血液。不是被识破的恐惧——在他决定回来时,这种可能早已计算在内——而是……
那目光里的复杂、沉重、乃至……那一丝悲悯的叹息!
是为死去的人?为那被践踏的师兄清誉?还是……为那个彻底沉入深渊、无可救药的弟子?
王石猛地低下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滚烫铜壶提在手中,几乎快握不住,手腕微微颤抖着。水壶口的水蒸气模糊了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他不敢再看那掌教的背影。
只觉前厅那温暖的熏香气味,此刻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污,无声地、令人窒息地灌满了他的口鼻。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收回铜壶,退到角落的阴影里。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支撑的力量。深褐色的眼瞳死死盯着自己紧握提手、指节泛白的手。几滴滚烫的水洒在手背上,灼痛感尖锐,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荒芜被那道目光点燃的、无声焚毁的剧痛!
茶水在白瓷杯中摇晃。
水面倒映着他此刻的影子——一个卑微、惶恐、局促的杂役。
但在那模糊的晃动水纹之下,那个倒影里,似乎隐隐约约……多了一道蜿蜒的、难以抹去的血丝。
无声无息,却冰冷刺骨。
“呆子!还不快去伺候!”管事的低声呵斥像鞭子抽来。
王石猛地一颤,脸上的肌肉用力扯动,那抹早已僵硬的、讨好的、木讷的笑容再次艰难地爬上了他的脸。
“是!是!这就去!”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卑微的音调。
他低着头,紧握着那柄象征着无尽罪业和沉重往昔的铜壶,像一个真正的、被命运压垮了脊梁的山民,再次融入了杯碟碰撞和前厅低语交错的烟火气里,无声无息。
唯有角落阴影里,那面被水汽模糊的墙壁上,留下了一片被汗水浸湿后、又迅速干涸的印痕。
形状……像一道未干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