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光。
没有边界。
只有永恒凝固的、包裹侵染着每一寸知觉的冰冷污秽。沉重如铅,粘稠似脂。每一次极其微弱、几乎忽略不计的心室搏动,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剐蹭,带起一片腥锈翻涌的撕裂感,撕开肺部凝固的污浊冰壳。
身体失去了被风霜磨砺的形貌轮廓,只余一具沉重、破损、嵌污纳垢的残骸框架。它深陷在下方一种冰冷滑腻、带着石质死寂触感的平面里。背后……不,是下方。这片空间的方向混沌颠倒。下方是一面冰冷、坚硬、带着难以言喻钝感的……玉。暗浊厚重,沉堕玉质。污秽沉凝亿万载,凝结成石。
意识如沉渣。每一次试图凝聚,都带来碾过碎玻璃渣般的剧痛。痛源清晰指向胸口。那里如同被凿开了一个空洞,空洞内部却凝固着一团极致的冰冷锋锐与混乱凶戾。每一次搏动,都像有无数柄淬毒的钩子在空洞边缘搅动血肉,凿刮骨骼。
左臂……消失了。肩头断口深深陷入下方冷硬的玉质表面,断口边缘被粘稠污秽包裹,麻木不仁。那只曾经握剑的手……已成一块僵硬漆黑的焦炭枯骨,嵌入冰冷的死玉之中,仅存的指节间隐约缠绕着一丝断裂、焦枯、色泽暗沉的……线头。灰烬般死寂,却又残留着一丝几乎触不到的灼烫余烬。
是它……连接着什么?拉扯着什么?
刘子云(这名字在混沌中浮沉片刻,才被剧痛拽回)试图睁开眼睑。粘稠的、混合着腐物与凝固血痂的厚重污秽粘连着眼球与睫毛,每一次轻微的掀动都牵动着神经末梢发出干涩的破碎痛吟。视野一片昏沉凝固的血红。浓稠得化不开,只有沉甸甸的压迫感,像浸透了尸血的棉絮塞满了颅腔。
粘腻声。
细微、单调、固执。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内。从胸腔那个血肉模糊的洞腔内发出。洞腔的最深处,那个凝固着暗金锋芒与混乱凶戾的核心……它在动。不是生命体的搏动,更像是沉睡的凶兵在鞘中不耐烦的震颤。每一次“嗡”的轻颤,都带起一片细微的冰晶碎裂声——那是凝固包裹着它的厚厚血痂、污秽、乃至胸骨裂片被震颤剥落的声响。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剑?是剑胎?还是……蚀玉魔剑残骸凝聚的死物?
嗡——
震颤又起!比先前更清晰!更不耐烦!
随着这声“嗡”鸣,左肩断臂处那根嵌入玉壁的残臂焦骨微微痉挛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尖锐的排斥感透过冰冷的玉质传递而来!
排斥?
排斥什么?
嗡!!!
震颤陡然加剧!如同愤怒!核心深处那点凝固的暗金锋芒猛地亮了一瞬!一股冰寒刺骨、饱含怨毒与沉堕气息的恐怖锐气轰然爆发!
“呃……啊——!”如同万千冰针由内向外贯穿脏腑骨髓!刘子云头颅猛地昂起又重重砸落,盘踞旧疤的脸颊因剧痛扭曲如恶鬼!
就在这剧痛爆发的瞬间!
他模糊凝滞的视野中!
前方那凝固血色视界的核心!
毫无征兆地……
浮现出一抹红!
那红如此突兀!如此鲜艳!
如同死寂黑白古卷上滴落的一滴未干的人血!
猩!黏!亮得刺目!
它在凝固的污浊视野中缓缓晕染开来,勾勒出一条纤细小腿的轮廓……纤细得不似人类所能拥有。玉足赤裸,轻轻踩踏在下方深暗的玉质平面上,足弓弧度惊心动魄,足背皮肤细腻如最上等的羊脂瓷釉,却白得毫无生气,唯有精致的踝骨关节处缠绕着一圈细如发丝的……暗红色锁链?那锁链仿佛由不断滴落又凝固的鲜血凝铸而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怨厉诅咒气息!
脚趾纤巧圆润,趾甲染着比血更深的蔻丹,每一粒都像凝固的小小血珠,散发着妖异的光泽。
玉!
这不再是比喻!刘子云昏沉撕痛的意识本能地警醒!这足……这腿……那色泽!那质地!竟与他嵌入身下玉壁断臂深处某种污秽凝结的气息……同源?!一种被更深沉、更污秽的沉堕浸泡了亿万载的……死玉!这双脚,便是那污秽玉质塑出的魔胎形体!
那妖红的足影动了。
足尖微点下方深沉冰冷的死玉平面。
无声!
但刘子云胸膛内部那个暴戾震荡的剑胎核心却如同被巨鼓槌狠狠砸中!
轰!!!
剧痛伴随耳鸣般的混沌爆响!刚刚勉强凝聚的意识瞬间炸散!胸腔剑胎处喷溅出大股粘稠污浊的黑血!
猩红的视野重新聚焦。
玉雕般的足踝之上。
一条同样由凝脂死玉构成的大腿轮廓正被血光勾勒而出!肌肤光滑紧致,线条流畅通往那片被浓稠血色光影勉强遮挡的……更深处领域。
唯有……
一双冰冷非人的眸子!
穿透了猩红光晕的阻隔!
清晰无比地……
映入了刘子云濒临破碎的浑浊瞳孔!
那不是“人”所能拥有的眼睛。其形瑰丽如最上等的猫眼石,可瞳孔深处却非深邃幽暗,而是燃烧着一簇……微小却极其纯粹的暗红火焰!火焰最核心凝着一抹深沉无光的点,如同通往深渊的门户。眼神中没有丝毫情绪波澜,淡漠得像是凝视尘埃,但那火焰却散发着一股足以冻结生灵魂髓的……死寂!一种看穿轮回、历经万劫、视万物为薪柴的……空洞贪婪!
视线相交的刹那!
刘子云全身如坠冰窟!远比周遭沉堕冰冷万倍!胸膛剑胎那暴戾的震颤竟都凝固了一瞬!灵魂深处残留的那点属于刘子云的烙印传来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惧与……一丝源自本源的……被“同类”锁定的惊悸?
“沉阴玉髓……”一个念头如同冰冷毒蛇瞬间盘踞识海:这双眼……这玉胎……是那些血云镇中被引爆湮灭的玉髓碎片……在这污秽沉堕的终极巢穴里……凝聚出的“意识”?或者说……“它”才是玄冥渊口“沉堕”之念的终极体现之一?
念头未落。
那双燃烧暗红死火的眼眸缓缓地……
下移。
目光越过他喷溅污血的胸襟空洞。
死死……
落在他嵌在下方冰冷玉质平面上、焦黑碎裂的左臂残骨之上!
不!
是残骨指端……
那截焦枯断裂、缠绕着一丝灰烬命丝线头的……
左手!
“断……剑……” 一个并非通过声音传递、而是直接在灵魂深处刮擦响起的意念响起!
冰冷!沙哑!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质感!更带着一种……源自纯粹沉堕的饥渴!
嗡——!!!
被那目光锁定的瞬间!
刘子云整个胸腔内部的剑胎核心如同被点燃引爆的星核!
那股凶戾到极致的杀伐意念不受控制地喷薄!
暗金残芒裹挟着混乱的业火碎片透胸而出!试图撕碎那玉足红瞳!
哗啦——!
猩红粘稠的视野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揉碎!玉足、长腿、乃至那双死火魔瞳瞬间在沸腾的光影中扭曲变形!随即……如同血滴入水般,融散不见!
短暂扭曲的窒息感!
一切重归凝固。
但前方……
那片污浊凝固的暗红视线核心……
再次凝聚!
这一次!
不再是局部!
不再是幻影!
是……
完整的一个人形!
暗红如血的粘稠光影勾勒出一个高挑、窈窕得近乎妖异的女性轮廓。她斜倚在一片混沌的污秽沉堕背景中。身上毫无寸缕遮蔽,肌肤的光泽却并非之前所见死玉的苍冷,而是一种……凝练了亿万载血煞沉淀的温润玉红!仿佛最上等的胭脂血玉雕琢而成!玉色的曲线惊心动魄,透着致命的诱惑,却又散发着无法言喻的腐坏死气。
她微微歪着头,满头似虚似实的暗红长发流淌过一侧刀削般的肩胛骨,发丝深处似乎有细微的灰色尘埃无声滑落。那张脸……模糊在光影边缘,无法窥见全貌,却足以令人刻骨铭心。
没有刘子云记忆中那张颠倒众生的艳丽脸庞。只有一张……
被污秽沉堕侵蚀的……
残破玉面!
右眼位置完好无损,依旧是那枚燃烧着纯粹暗红死火的猫眼石魔瞳。可左眼……连同左侧脸颊一大片区域,覆盖着一层……粘稠、蠕动、仿佛半凝固沥青般的沉堕污斑!污斑边缘的玉色肌肤仍在艰难地抗拒着这种同化,却如同垂死的鱼在油污中挣扎,散发出绝望的沉沦气息!污斑在缓慢扩散、流淌,其形态隐约构成一张扭曲哭泣、挣扎咆哮的无声面孔!
这张半玉半污的面容……
是红裳!
被沉堕彻底污浊、扭曲的红裳?!
不!
刘子云那被剧痛搅散的混乱意识瞬间被前所未有的惊悸狠狠刺穿!魔种!命丝!烙印!剑胎!沉阴玉髓!玄冥渊!
无数碎片在翻腾的污血与剧痛中疯狂旋转!
她……
不是沉阴玉髓凝聚的“它”!
也不是红裳!
是……!
是被这深渊沉堕污秽所侵蚀……扭曲……甚至……
强行将红裳降临于此的部分因果业力……
与他胸腔内那柄疯狂吞噬污秽、以命丝为脐带、以魔胎为刃心的噬劫血胎孽剑……强行“粘合”、“分娩”出的一个怪物?!
那凝固在“她”左脸的沉堕污斑……正是红裳那焚灭业火与玄冥沉堕本源持续冲突、相互污染、扭曲融化的最直接体现!
“沉堕……污秽……”
“魔……剑……”
“污血……道胎……”
断断续续、扭曲撕裂的意念碎片再次强行钻入刘子云饱受折磨的识海,每一个词都带着沉堕气息的冰冷锯齿,刮擦着意识残片。那双完好的暗红死火魔瞳,正闪烁着一种越来越清晰的……
吞噬的贪欲!
目标……
直指他胸膛内部……
那柄孽剑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