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回程(2 / 2)

没有了柔光滤镜的修饰,后视镜中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真实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墨发如瀑的少年?分明是一个……半头银丝的、被命运残酷催熟的青年!

半鬓霜雪浸染,如同被凛冬的寒风一夜吹白,透着刺骨的苍凉;而前半额,却倔强地垂着几缕尚未被完全侵蚀的墨色,如同垂死者最后不甘的挣扎。这黑白交织的景象,比任何伤痕都更触目惊心。

月光透过破碎的车窗,冷冷地洒落。他的发丝,如同暮冬时节被凛冽北风揉碎的雪霰,不均匀地洒落在鸦羽般的底色上。银丝与墨色在清辉下翻涌、纠缠,竟似倒悬的夜海星河,美丽中透着无尽的悲怆。

前额几缕碎发,被汗水和血污牢牢黏在一起,呈现出一种颓败的灰白色;而后颈垂落的发尾,却还倔强地蜷曲着,保留着最后一点深沉如墨的鸦青。这强烈的对比,就像有人把龙家祠堂梁间积淀了百年的冰冷香灰,粗暴地掺进了砚台里新磨的、饱含生机的松烟墨中!

呜咽的江风穿过破损的车窗,凛冽地掠过。那些桀骜的银丝,在黑发的海洋间若隐若现,飘拂不定,恍若名家挥毫泼墨时,在宣纸上无意晕开的枯笔焦墨,带着一种残破的、力竭的韵味。

偶有几根格外倔强的白发,被风吹拂,缠绕上了他随意插在发间那枚鎏金龙簪的锐利棱角。在车窗外不时掠过的爆炸火光的映照下,那几缕白发被绷得笔直,如同即将断裂的、承载着千钧重负的古老琴弦!

这凄艳的景象,更衬得他眉间那道新鲜的弹片擦痕愈发刺目——那是母亲最后奋力将他推入这辆逃生之车时,她发髻上甩飞的金步摇碎玉,在他额角划开的、带着母亲体温和血腥的伤口!

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瓷白,在月光下甚至显得有些透明。淡青色的血管,在眼下脆弱地蜿蜒,如同最名贵的官窑薄胎瓷上,那些因岁月或意外而产生的、冰裂开片的纹路,带着一种易碎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眼尾那微微上挑的弧度,本带有三分古画中病弱贵公子的风流韵致,此刻却被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血丝,残忍地割裂成残破的画卷——左眼瞳孔深处,仿佛凝着万古不化的寒霜,冰冷死寂;右眼瞳孔里,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歇斯底里的火焰!

当他用牙齿狠狠咬住那枚染着自己唇血的龙形发簪时,原本应是温润的唇色,此刻却如同褪尽了朱砂、在风雨中飘摇的陈旧桃符纸,苍白而脆弱。唇上裂开的细痕里,渗出的血珠缓缓汇聚,最终凝在他尖削的下颌,如同将坠未坠的血泪。

“嘎吱——!”

铸铁轮毂在古老的青石板上,犁出一道道妖异诡谲的S型弧线!龙天的手腕,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每秒三次的恐怖频率,进行着极其精微的高速颤动,不断调整着方向盘的角度!

汗水浸透的银丝,黏在他剧烈颤动的睫毛上,将前方视野切割得支离破碎——一座燃烧的牌楼在他眼中被分解:正六边形的火焰缺口是唯一的生门,梯形的烈焰幕墙是绝对的死路!他眼中数据流疯狂闪动,瞬间计算出最佳路径——从生门与死路夹角的、精确的黄金分割点切入!

“左打270度!”一声嘶哑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吼声从他咬紧发簪的齿缝间迸出!

他同时猛地发力,扯断了一缕缠绕在变速杆上的、碍事的白发!福特车在即将撞上米铺厚重砖墙的瞬间,车身猛地向左侧倾滑,完成了一个惊险至极的漂移!右侧轮毂,狠狠碾过米铺门前晾晒的、如同珍珠般洁白的糯米堆!

“噗——!”

无数洁白的米粒,在巨大的压力下如同霰弹般喷射而出!带着强劲的动能,精准地击碎了最近几辆追击者摩托车上那刺眼的探照灯!后视镜剧烈晃动的碎片影像里,炸开的火光中,龙天清晰地瞥见自己左耳后,一绺未被束起的银发,正随着离心力疯狂地飞舞、飘荡!那景象,竟如同招魂幡上,在阴风中猎猎作响的惨白经帛!

“呜——嗡——!”

蒸汽压力表的指针,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疯狂地颤动着,最终狠狠撞破了表盘上那刺眼的红色临界线!整台车发出即将解体般的恐怖呻吟!

生死关头!

龙天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冷静!他猛地以脚跟死死踩住刹车踏板,脚尖却以更快的速度,狂暴地连续点踩着油门!这种完全违背常理、由他父亲龙啸天独创、名为“鬼踏阴阳”的极限驾驶技法,让沉重的福特车在狭窄得仅容一车通过的巷口,完成了一次匪夷所思的钟摆式变向!

“轰隆!”

车尾那尊造型凶猛的青铜螭吻,在巨大的甩尾力道下,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扫过巷口茶楼那精美的飞檐!琉璃瓦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在追击车队中砸出一片凄厉的惨叫和血雨!

龙天咬紧龙形发簪的齿间,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珠,他下意识地伸出染血的指尖,在布满灰尘和裂痕的挡风玻璃上,无意识地画出了一道优美而神秘的曲线——斐波那契螺旋线!那正是幼年时,母亲握着他的小手,在丝绸荷包上,一针一线耐心教导他刺绣的、象征着生命与无限延展的纹样!

“右弦45度连环切!右弦45度连环切……”他如同魔怔般,反复念叨着父亲传授的另一项秘技口诀,仿佛这咒语能赋予他力量。双手在冰冷的方向盘上绞出条条狰狞的青筋!

福特车发出垂死的咆哮,以三档极限转速,如同离弦之箭,狂暴地冲上了前方那座古老的石拱桥!在车身达到拱桥最高点的瞬间,龙天眼中精光爆射,猛地将排挡杆推入空档!

沉重的车身瞬间失去动力,依靠强大的惯性向前滑行!而紧随其后、速度更快的几辆追击者装甲车,根本来不及反应,刹车不及!

“砰!轰!哐当——!”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巨响!笨重的装甲车接连失控,狠狠撞断了桥两侧雕刻精美的汉白玉栏杆,翻滚着坠入下方黑沉汹涌的江水中,溅起巨大的、绝望的水花!

在车辆冲过桥顶、短暂失重的瞬间,龙天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瞥向了车窗外浑浊的江面——水中的倒影扭曲晃动,映出他自己此刻的模样:

那一头狂乱飞舞的白发与黑发,在倒影中如同两条搏命厮杀的阴阳双鱼,疯狂地绞缠、撕咬!那景象,竟与父亲书房那方视为珍宝的、产自歙州的古砚上,天然形成的、象征着宇宙至理的太极雕纹,惊人地相似!一股宿命般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菜市口!浓烈的血腥气和牲畜的骚臭味混杂在一起。屠宰摊前,堆积如山的森白猪骨,流淌成溪的暗红血水,散落在地的锋利剔骨刀……这里瞬间成了死亡的棋盘!

龙天的瞳孔,在0.3秒内收缩到了极致!大脑如同最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了七步推演:

* **猪骨堆**:天然形成的、具有一定弹性和坡度的跳板!

* **血水滩**:极佳的润滑剂,可制造“水漂效应”,减少摩擦,增加滑行距离和变向可能!

* **散落的剔骨刀**:致命的陷阱,也是……反击的武器!

“就是现在!”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右手猛地向后拉起手刹!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响彻夜空!福特车在巨大的惯性下,车身瞬间失控,狂暴地横向甩出!沉重的铸铁轮毂,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狠狠地碾过那片由无数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组成的死亡刀阵!

“铮!铮!铮!铮!”

金铁交鸣的锐响如同暴雨打芭蕉!无数被轮毂碾飞、激射而出的剔骨刀,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寒芒,如同开屏的孔雀瞬间抖落了它致命的尾羽!带着恐怖的动能和旋转,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追击车辆脆弱的挡风玻璃、轮胎缝隙、甚至探出车窗的枪管!

惨叫声、玻璃碎裂声、金属扭曲声瞬间响成一片!追击的车队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母亲……”龙天哽咽着,泪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玉石俱焚的坚定,“看好了……儿子……没给您丢脸!”

他猛地旋开了仪表盘下方,那个标注着骷髅危险标志的氮气加速阀!

“轰——!!!”

一股狂暴的、近乎蓝色的尾焰从车尾喷薄而出!福特车如同被天神之锤狠狠砸中,瞬间获得了恐怖的加速度!在鱼贩们惊骇欲绝的尖叫声中,整辆车腾空跃起,如同黑色的陨石,朝着堆满鲜活水产的摊位飞掠而去!

“嘭!噗嗤——!”

车底刮飞了无数挣扎跳跃的鲮鱼!这些可怜的生物在半空中被狂暴的气流和车体瞬间挤压、撕裂,炸成一团团猩红刺目的血雾!龙天那头狂舞的银发,瞬间穿过了这片由生命破碎而成的血雨!

发丝被染成了诡异的珊瑚红色,发梢凝结的血珠,随着车辆在空中完成的高难度S型走位,被离心力狠狠甩出,在月光和火光交织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妖异而凄美的、如同曼陀罗花绽放般的轨迹!

某个瞬间,他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母亲温软的手掌握着他稚嫩的小手,在洁白的宣纸上,一笔一画,耐心地勾勒着九曲回廊的工笔画……

“砰——!!!”

当蒸汽涡轮最终不堪重负,发出最后一声垂死的哀鸣,彻底爆缸解体时,龙天正借着车辆巨大的惯性,如同滑冰般穿过一片由历代贞洁烈女牌坊组成的、阴森肃穆的石碑群。

解脱!反击!

他眼中寒光一闪,猛地解开早已被汗水血水浸透的安全带!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以不可思议的敏捷翻身跃至后座!

就在福特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即将狠狠撞向牌坊尽头那尊巨大石狮的刹那!

龙天动了!

他手中紧握的那枚龙形发簪——“龙脊刃”,被他高高举起,对准车顶某个预设的薄弱点,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狠狠刺下!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强行撕裂的锐响!那看似坚固的车顶,竟如同薄纸般被龙脊刃轻易洞穿!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逃生舱口,瞬间被暴力打开!

与此同时,巨大的撞击力传来!

“轰!!!”

福特车狠狠撞上了石狮底座!车头瞬间扭曲变形,碎片四溅!

就在这毁灭性的撞击气浪爆开的瞬间,龙天那头因动作而狂舞的白发,如同骤然张开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蛛网,竟有几缕在气流的卷动下,诡异地向上飘起,死死缠住了牌坊群尽头、龙家祠堂门前那断裂的、半悬在空中的“诗礼传家”匾额的一角!这意外的缠绕,竟为他抵消了部分下坠的力道!

他稳稳落地,站在了祠堂门前这片浸满血与火、承载着家族荣辱的土地上。

身后,是福特车燃起的熊熊大火和滚滚浓烟。

前方,追击者的子弹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瞬间织成一片密集的、致命的火网!枪口的火焰在夜色中疯狂闪烁!

然而,龙天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躲闪!他竟迎着那片死亡之网,以一种诡异而优雅的、仿佛在跳着某种古老祭舞的姿态,开始了他的“死亡圆舞曲”!

左转三圈!身体如同风中弱柳,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数道交叉扫射的炽热机枪弹链!他飘舞的银发在空中划过的轨迹,竟似蕴含着空间扭曲的奥秘,如同抽象的黎曼曲面!

右旋半周!一个流畅到极致的侧身滑步,一团燃烧的莫洛托夫鸡尾酒瓶贴着他的鼻尖飞过,砸在身后的石狮上爆开!他垂落的黑发发梢,扫过地面一滩粘稠的暗红血泊,竟奇异地激起了一圈圈扩散的、如同涟漪方程般完美的血色波纹!

当最后一枚带着尖锐哨音的子弹,擦着他剧烈舞动中的耳畔呼啸而过,精准地切断了他鬓边一缕飘飞的银丝时……

龙天终于停下了舞步。

他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提线木偶,重重地、颓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坐下的位置……赫然正是记忆中,母亲中弹倒下的那片染血的青砖!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缕被子弹切断的、失去了生命力的白发,在夜风中打着旋儿,缓缓地、缓缓地飘落下来。

它最终,轻轻地、无声地,覆盖在了散落在地的一页残破的《周髀算经》古卷上。

泛黄的纸页上,那用朱砂精心批注的“天元术”三个古篆字,恰好被这缕染血的银丝……温柔而残酷地……彻底掩盖。

呜咽的江风,卷着燃烧的汽车残骸碎片,掠过祠堂飞翘的檐角,掠向深沉的夜空。

龙天那头失去了束缚的银丝与黑发,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疯狂地纠缠、升腾、飘舞……那景象,竟与记忆中,父亲临终前,在病榻上亲手焚毁的那卷记载着龙家数百年星象推演奥秘的古老星图——在火焰中扭曲、盘旋、最终化为飞灰的景象——惊人地重合!

“啊——!!!!!”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悲愤与不甘的嘶吼,从龙天胸腔最深处迸发出来!那声波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向祠堂最后那扇完好的、描绘着仙人故事的琉璃花窗!

“哗啦啦——!!!”

琉璃窗应声而碎!化作漫天晶莹的、带着血色光晕的雨点!

就在琉璃碎裂的巨响中,祠堂正殿上方,那块悬挂了三百余年、由龙家先祖亲笔题写的“忠孝节义”鎏金大匾,仿佛被这悲怆的声浪震动了根基,在令人心悸的“吱呀”声中,猛地挣脱了悬挂的铁链!

“轰——!!!”

巨大的匾额,裹挟着三百年的风霜和此刻的绝望,如同天罚般,狠狠砸落在龙天脚边的青石板上!

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四溅的木屑尘埃中……

那块象征着龙家立身之本、凝聚着无上荣光的匾额……

竟沿着正中那条象征“阴阳”分割的缝隙……

赫然摔成了……

泾渭分明、寓意残酷的……

**阴阳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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