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皇的杭绸长衫掠过紫檀博古架,目光被尊石湾窑陶塑吸引。朱雀展翅的釉色在暮光中流转,爪下踩着的\"袁\"字木牌裂痕里,竟嵌着半块凤家商号的鎏金牌匾残片。他伸手欲触,忽闻身后传来雪茄剪的\"咔嗒\"声。
\"小九的茶艺可还如当年?\"戏谑的嗓音裹着哈瓦那雪茄的醇香飘来。凤九皇猛然转身,湘妃竹折扇\"啪\"地坠地,扇骨暗藏的银针在波斯毯上泛着幽蓝。
酸枝木圈椅中坐着个穿英式三件套西装的男人,翡翠螭龙袖扣映着西洋吊灯的光晕。他有着混血儿特有的深邃轮廓,鼻梁如希腊神像般挺拔,左耳垂悬着的南洋珠耳坠,正是凤九皇儿时用渔线串的诞辰礼。金丝眼镜链垂在鸦青鬓角,衬得眼尾那道戊戌年留下的浅疤愈发清晰。
\"五...五哥?\"凤九皇的广府官话破了音。他看见兄长西装内袋露出的鎏金怀表链,表盖上\"戊戌年·谭嗣同赠\"的刻痕犹在。
孙先生轻叩书案,案头潮州木雕笔架上的石湾公仔应声而颤。东墙整面书柜摆着《原富》《天演论》等西学典籍,间杂《资治通鉴》《海国图志》的蓝布函套。最上层搁着尊残缺的青铜爵,爵腹铭文\"凤\"字依稀可辨——这正是凤家宗祠失窃的祭器。
凤五爷碾灭雪茄起身,牛津皮鞋碾过地毯上的广绣百子图。他袖口翻飞间露出腕上狰狞的炙痕,朱雀展翅的烙印在暮色中泛着暗红:\"上月在新加坡见到'朱雀号',轮机长还是老周头...\"话音未落,珠江上的货轮汽笛惊飞檐角铜铃下的信鸽。
凤九皇望着博古架玻璃柜里的《时局图》,黑熊盘踞的关东位置压着方端砚,蕉叶白上\"文源阁藏\"的朱砂印刺痛双目。他突然瞥见五哥领口别着的翡翠朱雀胸针,金丝掐羽的纹路正是母亲独创的\"百鸟朝凤\"针法。
\"这些年...\"凤五爷的金丝眼镜链扫过《建国方略》手稿,在\"实业计划\"四字上投下细影,\"我替孙先生打理些侨汇琐事。\"他突然用西关童谣的调子哼起《卖懒歌》,修长手指在酸枝木案上敲出十三行街打更人的梆子节奏。
孙先生适时掀开月洞门的湘妃竹帘,露出里间整墙的青铜编钟。钟身\"曾侯乙作\"的铭文旁,簇新的青天白日徽章撞锤悬在暮光里。凤九皇的折扇忽然展开,湘妃竹骨上暗刻的凤家钱庄分布图,恰与编钟架的榫卯结构暗合。
珠江暮色漫进窗棂时,兄弟俩的影子在《禹贡九州图》上交叠。五哥袖口的龙涎香混着童年记忆里的檀香,在革命蓝图上氤氲成一片朦胧的暖色。远处十三行街的霓虹初上,却照不亮这间藏着前朝秘辛与未来宏图的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