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看见宋志明推门而入,赵昭平起身嗤笑:“你可算知道回来了?”还以为对方在外面玩痛快了,独留自己一人在县衙对着杨岐山和他那个师爷的臭脸。
宋志明和小五从张氏米铺出来时已将近巳时,算着时辰现在确实不算早,他略含歉意道:“辛苦赵兄了。”
“哼。”赵昭平冷哼,转头继续坐到太师椅上,看着前头的人略微有些得意:“我今日可算把杨岐山给治得服服帖帖。”
宋志明好奇,“哦?”他随意坐下,嘴角稍稍扬起:“是怎么个惩治法?”
赵昭平眼尾上扬,是少见的轻松模样:“就拿我爹的名头一压,他立刻答应了明日起就在县衙施粥,照你所说,我这差使办得可不赖吧。”这事是宋志明进县衙之前就嘱咐他的,他好歹也算是完成了,不至于没有交代。
宋志明颔首,“是不错。”眼眸看向太师椅上的赵昭平,对面之人少了些文人的酸腐,离开京城后反倒多了点鲜活,“那另一桩事你办得如何?”
赵昭平摊手道:“这老狐狸一提到蝗灾就打太极,他让我有事就问师爷,可那个秦师爷你也见过的,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自然……”自然没得到有用的信息。
说着,赵昭平挑眉打量起宋志明来,眼底藏着轻蔑:“你呢,你那边总该有点收获吧?”
这般说着,他心头确实在想宋志明要是不拿出点真本事,还有空嘲笑自己吗,哼。
宋志明呢,他指尖轻扣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嘴角跟着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你明日就知道了。”
这派故作高深的模样让对面的赵昭平冷笑出声,他拍拍衣角的灰尘,起身道:“尽会卖关子。”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宋志明装腔作势的老把戏。
说着,他作势就要上楼睡觉,自己再也不想多听这人一句话。
真是头大,赵成亮怎生让自己跟着他来新月?
宋志明给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立刻明了,上前拦住赵昭平的去路:“哎,赵公子莫急,我家公子还有事情吩咐。”
赵昭平转头,不耐烦道:“什么事?”
宋志明起身,吩咐他这几日还要继续去县衙寻找线索,顺便盯着施粥事宜,免得有流民闹事。
他给赵昭平派了两名锦衣卫跟随,不怕有意外。
赵昭平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嘴上敷衍应下,等小五将拦着的手臂松开才得继续上楼。
离开那两抹身影后,赵昭平撇嘴轻声道:“装腔作势,小人行径……”
夜色渐深,宋志明早已回到自个儿的厢房,他并未睡下,还在等着石友朋的消息。
石友朋并未跟随他们一道进县城中,而是被自己派去巡视周边村落的蝗灾情况去,想来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不多时,锦衣卫石大人便扣响房门匆匆赶来。
他玄色的劲装上沾满了草鞋泥土,宋志明请他进屋来说。
石友朋摆手拒绝宋志明递上来的茶水,道:“宋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虫卵藏匿之处、灾情蔓延的态势,与你先前推演的分毫不差。”
石友朋说着,想到了今日他所看到的场景,不由得由衷敬佩起这个不大的少年。
他双手抱拳,眼中满是郑重:“治蝗之事刻不容缓,还请早日定夺。”
宋志明点头:“待明日扫平障碍,就可动身了。”
次日卯时,新月县衙门前锣鼓震天。
乃是张氏米铺的张老爹拖着风烛残年的身躯亲自前来报官,状告的不是别人,正是县令杨岐山。
张老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好友留下的请愿书,膝盖中重重地跪在青石板上,高声大喊:“青天大老爷做主,草民要状告新月县县令杨岐山!”
他身后跟着知情的街坊,虽没有跟他一道跪下,却个个一脸坚毅地看着前面的老人。
县衙的差役见状要将人赶走,冷着脸上前咒骂驱赶,张老爹不为所动,继续叫喊,反倒引来更多百姓驻足。
“哎,这老爹是作何,明知县令是个心狠的,他不怕再搭上一条命啊?”一百姓小声对身边的人道。
知情的邻里闻言嗤笑:“你们知道什么,张老爹这是拼死为友人,这是多深的情义?”
“可这天下当官都是官官相护,我们老百姓就只有受罪的份……”
“就是,那姓宋的蝗灾御史不就是个例子,张老爹死得那样冤。”
“嘘!”身边的人捂住说话人的嘴巴,“少说两句,你不怕死啊!”
……
这边的钦差继续骂骂咧咧,甚至要上手用棍棒将跪着的老人打走。
正在此时,几个身着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上前,一把夺过差役手上的木棒,凶神恶煞地盯着后者不敢行动。
这几人个个腰间挂着绣春刀,威风凛凛的模样,饶是百姓们远在京城千里之外,也知道他们和寻常官差不一样,看起来厉害许多。
宋志明手持皇帝赏赐的敕令符大步上前,他今日换上了绯色的钦差官袍,腰间缠着素色玉带,头上带着乌纱帽削去几分少年的稚嫩,更添两分派头。
绯色官府在晨风中咧咧作响,加上身旁锦衣卫身上个个寒光闪烁的绣春刀,这阵仗惊得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衙役们两股颤颤。
“本官乃是圣上特批的治蝗钦差,接状!”宋志明开口震慑官差,声音清洌又嘹亮地在在场每人耳边响起。
说话间,跪着的张老爹双手将请愿书呈给宋志明,少年展开昨夜就亲眼见过的请愿书,不同的是,昨日暗夜小屋中见到的请愿书,今日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远处的百姓们随着蝗灾钦差的动作也隐约可见状纸上的印记,数百名百姓的血手印刺得人眼眶发烫,最后一页甚至还在方才的争执中被衙役撕扯碎掉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