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风雪烙痕(2 / 2)

一个可怕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旋涡在他眼前轰然展开!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因极度的惊恐而凸出,像濒死的鱼。目光仓惶地扫过周围——沉默前行、浑然不知的玄甲铁骑;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的李严;还有张都尉那在风雪中挺拔如山的背影……以及他胸前那似乎隐隐透出血迹的位置!

那封密信!狄人军官贴身藏着的密信!上面提到的“胤都贵人”……难道……难道指的就是……

“噗通!”王启年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重重地趴在了冰冷的炮管之上。额头的冷汗瞬间冒出,又被寒风冻结,黏在皮肤上,带来针刺般的寒意。他枯槁的手指,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抠住炮管尾部那狰狞的凹痕边缘,指甲因用力过猛而崩裂,渗出殷红的血珠,迅速在冰冷的钢铁上凝结。

不能……不能让人看见!尤其不能是玄甲军的人!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攫住了他。戚帅是天子心腹,玄甲军是皇帝亲军!如果他们知道这炮管来自靖王府……在这北疆战事胶着、朝堂暗流汹涌的关头,会发生什么?这炮还能顺利抵达雁回关吗?李严大人醒来如何自处?无数将士的牺牲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甚至……会不会引发更可怕的猜忌和情洗?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着王启年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浑浊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血和冷汗,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炮管上那冰冷的玄鸟烙印附近,迅速冻结成红色的冰珠。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自己瘦小的身体,死死挡住了凹痕和那个致命的印记。宽大破旧的袍袖被他慌乱地扯过来,盖在炮管尾部,试图掩埋这个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秘密。他趴在炮管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与绝望。那冰冷的玄鸟纹路,透过单薄的衣料,仿佛带着灼人的嘲讽,烙印在他的胸口,烫得他痛不欲生。

“王老?您怎么了?”旁边一名负责照看他的年轻学徒,发现了他的异状,连忙上前搀扶,声音带着关切和疑惑。他看到了老匠作惨白如鬼的脸色和汹涌的泪水。

“没…没事!”王启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缩,声音嘶哑尖利得变了调,“冻…冻着了!老骨头不中用了!”他用力推开学徒的手,胡乱地用袖子抹着脸,试图掩饰失态,眼神却惊恐地躲闪着,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就在这时,前方风雪中,一骑玄甲斥候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回,马蹄溅起高高的雪泥。斥候在张都尉马前数步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报都尉!”斥候的声音带着急促,“前方三里,官道岔口!发现狄人游骑活动踪迹!约二十余骑!似在徘徊探查!”

坏消息如同附骨之蛆,紧随而至!张都尉眼神骤然一凝,铁铸般的面甲下,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猛地抬手,整个队伍瞬间停了下来,肃杀的气氛在风雪中弥漫。玄甲重骑们无声地调整着阵型,握紧了手中的马槊,战马不安地刨动着蹄下的积雪。

张都尉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疲惫的队伍、吱嘎作响的炮橇、昏迷的李严,最后,落在了趴在炮管上、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的王启年身上。老匠作那异常的惊恐和失态,并未逃过这位经验丰富的将领的眼睛。

他策马缓缓踱到炮橇旁,沉重的马蹄声仿佛踏在王启年紧绷的心弦上。

“王匠作,”张都尉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炮管情况如何?方才见你……”他话未说完,目光却如实质般投向王启年身体遮挡下的炮管尾部。

王启年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死死低着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盖在炮管上的袍袖仿佛有千斤重。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那玄鸟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隔着衣料烫着他的皮肉。

张都尉沉默了几息,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让王启年窒息。终于,张都尉并未深究,而是沉声下令:“狄狗在前窥探,此地不可久留!所有人,加速!务必在狄人察觉我们虚弱之前,冲过岔口!”

“遵命!”玄甲军士齐声低吼,声浪短暂地压过了风雪。

队伍再次启动,这一次,速度明显提升,沉重的炮橇在几匹战马的奋力拖拽和士兵的推动下,发出更痛苦的呻吟,在覆雪的官道上加速前进。颠簸变得更加剧烈。

王启年依旧死死趴在炮管上,用身体掩盖着那个秘密。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钢铁,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在颠簸中涂抹在玄鸟纹路的周围,形成一种诡异而凄厉的图案。泪水无声流淌,在他布满沟壑的老脸上冻结成冰。

他不敢看张都尉,不敢看任何人,更不敢再看那冰冷的炮管。绝望如同这漫天的风雪,将他彻底淹没。前有狄人游骑虎视眈眈,后有这足以诛灭九族的惊天秘密……雁回关,真的还有希望吗?这承载着无数忠魂的“雷吼”,最终会发出撕裂敌寇的怒吼,还是……带来毁灭一切的惊雷?

风雪呜咽,卷过这支沉默而沉重的队伍。玄甲重骑的盔甲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墨龙拖着伤腿,每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蹄印。昏迷的李严在担架上无知无觉。只有王启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用身体和生命,死死压住了一个即将引爆的旋涡。炮橇碾过积雪,吱嘎作响,如同命运沉重的叹息,向着危机四伏的前路,艰难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