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墨家机关鸟(2 / 2)

戚光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通州城的方向,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入队伍最前方。他身后,是沉默如山、只闻脚步与甲胄摩擦声的三千新军。寒风卷起雪尘,拍打着他们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前路是未知的凶险,是北狄十五万控弦之士的獠牙,但他们眼中,只有前方,只有那密旨上冰冷的两个字——野狐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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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冷宫深处,偏殿。**

这里与乾清宫暖阁的肃杀压抑截然不同,空气灼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硝石、烧融的金属以及木屑、桐油混合的奇异气味。巨大的工作台上凌乱不堪,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半成品的齿轮连杆、粗细不一的铜管、散落的图纸、以及几盏因长时间燃烧而熏得漆黑的油灯。

墨衡伏在台前,仿佛与这混乱融为一体。他蓬乱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色是长期缺乏睡眠的蜡黄。他左手手臂的衣袖被高高挽起,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边缘皮肉焦黑,还在微微渗血——那是调试一种新型爆燃药剂时意外炸裂的灼伤。他对此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紧握的一把特制的、极细的刻刀上。

他的右手稳定得可怕,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刻刀尖在掌心一小块鸽卵大小、近乎透明的纯净水晶上,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细微地移动、切削、研磨。每一次下刀都精准到毫厘,每一次呼吸都轻缓到极致,生怕一丝微弱的震动破坏了这脆弱核心的完美结构。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砸在沾满污渍的台面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工作台一角,静静躺着那只完成了使命的机关鸟残骸。它的一侧翅膀断裂,精巧的木质骨架暴露出来,晶石“眼睛”彻底黯淡。旁边散落着它“腹中”弹出的那个小巧发条装置的核心零件——几根几乎断裂的、比头发丝还细的合金簧片。正是这极限强度的簧片,提供了它从古北口外险死还生的斥候手中接过情报,再到跨越数百里险阻、避开游骑与东厂眼线、最终精准定位乾清宫暖阁窗棂所需的最后、也是最强的爆发力。

“成了…”不知过了多久,墨衡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镊子,夹起那块经过无数次失败才最终成型的、内部布满了复杂到令人眩目的微雕棱镜结构的水晶透镜。对着油灯昏暗的光线看去,透镜内部折射出奇异而瑰丽的光晕。

这是另一只机关鸟的“眼睛”。一只需要飞得更远、看得更清、在更恶劣环境下传递更关键信息的眼睛。墨衡将它轻轻放入旁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更为坚固精密的青铜鸟首框架之中。框架内部,更复杂的齿轮组和强化过的发条核心正等待着被激活。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西北方向,那是野狐岭的方向,是戚光和新军奔赴的血火战场。冰冷的眼神深处,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戚将军…看你的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干涩。随即,他再次低下头,左手不顾剧痛,拿起工具,开始组装新的传动连杆。时间紧迫,他必须为可能的下一次“传讯”,或者…下一次“眼睛”,做好准备。帝国的命运,如同他手中这精密的机关,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将导致彻底的崩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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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值房。**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房间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冷。刘瑾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份由他“亲自”签发的、命令戚光出击的旨意副本,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面前的桌案上。他面前,跪着一个身着东厂番子服饰、气息阴冷如毒蛇的中年人,正是他的心腹,东厂理刑百户,绰号“鬼手”的阴九。

“查清楚了吗?”刘瑾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暴怒,“那只鬼鸟,到底是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的?墨衡?那个被咱家打发去冷宫等死的狂徒?他哪来的本事造出这种东西?谁在帮他?图纸?材料?还有…古北口外的消息,他是怎么得到的?!”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毒针般射出。

阴九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回禀督公,属下…属下无能。冷宫那边,咱们的人一直盯着,那墨衡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工部旧库翻找些破烂,极少与人接触。所需物料…大多是些寻常木料、铜铁、硝石硫磺之类,分散采买,夹杂在宫内各处修缮用料之中,极难察觉。至于图纸…更是从未见其携带外出。那机关鸟…似是完全出自他一人之手。至于古北口外的消息来源…更是如同石沉大海。杨一清部最后传出的血书,只有督公您和陛下看过,之后讯道断绝…属下怀疑,是杨一清临死前,派出了不止一路斥候!其中一路,或许…被墨衡的人截获了?”

“废物!”刘瑾猛地一拍桌子,茶盏跳起老高,“一个人?一个人就能造出飞越数百里、精准找到乾清宫窗棂的机关鸟?就能截获咱家都未能截获的北狄军情?你当咱家是三岁孩童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杀机四溢。墨衡!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名字,此刻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这绝不是一个单纯的狂徒匠人!他背后…必定有鬼!

“督公息怒!”阴九额头触地,“属下已加派人手,将冷宫围得铁桶一般!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飞出!墨衡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只等督公一声令下…”

“现在动他?”刘瑾阴冷地打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晚了!旨意已发,戚光那三千人已经出发了!此刻动墨衡,无异于告诉小皇帝,咱家心虚了,怕了!打草惊蛇!”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算计的光芒:“戚光…才是心腹大患!他带着那三千个不知所谓的玩意儿去了野狐岭…哼,阿速吉不是蠢货!野狐岭粮草大营,岂是那么好烧的?咱家…就帮他添一把火!”

刘瑾枯瘦的手指蘸了蘸杯中冰冷的茶水,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迅速划下几个地名和代号:

“蓟州!密云!古北口残军方向!”

“立刻传咱家密令!”

“一,给我们在蓟州、密云卫里的人打招呼,戚光部若靠近求粮或借道…拖!敷衍!就说…粮秣已被曹总兵主力征调一空!道路…被溃兵和流民堵塞!总之,不得给他一粒粮,不得让他顺利通行!逼他绕远路,耗他时间精力!”

“二,动用我们在北狄那边的‘眼睛’,想办法…把‘可能有支小股部队想偷袭粮草’的风声,‘无意间’漏给野狐岭守军!不用太具体,让他们…加强戒备即可!”

“三,”刘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骨的阴毒,“给曹雄传信!让他…‘加速’行军!务必赶在戚光那头蠢猪‘打草惊蛇’、引来北狄主力报复之前,抵达蓟州布防!只要他曹雄的大军一到,站稳了脚跟,这击退北狄的首功…就还是咱家的!至于戚光…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最好…就死在野狐岭,永远闭上嘴!”

“属下明白!”阴九眼中凶光一闪,重重叩首,“属下这就去办!保证让那戚光…有去无回!”

“去吧。”刘瑾挥了挥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如同鬼魅。殿外,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一场围绕着那支孤军深入的奇兵、围绕着帝国最后一线生机的暗战,在圣旨发出的同时,已然在更深的阴影里,血腥地爆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