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炉火照魅影(1 / 2)

西山,无名山坳断崖下

鼠王矮小的身形紧贴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如同壁虎般向下游移。下方数十丈处,那点跳跃的炉火在浓稠的夜色里,如同恶魔独眼,每一次鼓风箱沉闷的“呼哧”声响起,火光便猛地一涨,将窝棚外几个晃动的人影扭曲地投射在嶙峋的石壁上,如同群魔乱舞。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炭燃烧的呛人硫味、铁水灼热的金属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头儿,窝棚三个,外面两个望风的,炉子边两个打铁的,还有一个像是管事的在棚里坐着。” 紧跟在鼠王身后的精悍番子低声回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家伙什看着像模像样,不像寻常铁匠铺,有模子,有淬火池…像是在打…铁管?”

铁管!鼠王那双亮得瘆人的小眼睛眯了起来。李三临死前手里攥着的火药和异样麻丝,这深山老林里隐秘铸造的铁管…一切线索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扣紧了!这绝不是给山里猎户打锄头的地方!他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岩石上划过,留下几道白痕。“弩箭手,给咱家盯死那两个望风的杂碎!其余人,听咱家号令,一个不留!那个管事的,要活口!” 命令如同淬了冰的钢针,扎进每个番子耳中。

他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黑烟,借着岩壁的阴影和几丛顽强的灌木,悄无声息地摸到距离窝棚不到十丈的一处乱石堆后。火光下,两个望风的身影清晰起来,裹着臃肿的皮袄,抱着胳膊跺着脚,目光懒散地扫视着周围的黑夜,显然不认为这鬼地方会有什么危险。炉火旁,两个赤膊的汉子正抡动沉重的铁锤,敲打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反射着火光。叮当!叮当!每一声敲击都带着一种沉闷的韵律。窝棚里,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厚实棉袍的身影,正凑在油灯下看着什么。

就是现在!

鼠王枯瘦的手猛地向下一挥!

“咻!咻!” 两支弩箭撕裂空气,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没入两个望风者的咽喉!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栽倒。几乎同时,数道黑影如同扑食的猎豹,从不同方向暴起,直扑炉火旁的铁匠和窝棚!

“什么人?!” 炉火旁一个铁匠刚抡起铁锤,眼角瞥见黑影扑来,惊骇欲绝地大吼。回应他的是一道雪亮的刀光!噗嗤!血光迸溅!另一个铁匠反应稍快,抓起手边一根烧红的铁条就抡了过来,带着灼热的风声!扑向他的番子一个矮身避过,反手一刀狠狠扎进对方大腿!惨叫声划破夜空!

窝棚里的管事反应极快,油灯瞬间被吹灭!里面传来桌椅翻倒和急促的脚步声!

“想跑?!” 鼠王怪笑一声,身形如电,直扑窝棚门口!他刚到门口,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硫磺和硝石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棚内一片漆黑,只听得里面传来急促的喘息和摸索声。

鼠王毫不犹豫,一个翻滚冲了进去!黑暗中,劲风扑面!一把沉重的铁钳带着呼啸砸向他刚才的位置!鼠王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滑开,枯爪般的手指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钳的手腕!入手冰凉滑腻,带着铁锈和汗渍!那管事闷哼一声,另一只手猛地从怀里掏出什么,狠狠砸向地面!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一股浓烈呛人的白烟瞬间在狭小的窝棚内弥漫开来!辛辣刺眼!

“闭气!” 鼠王厉喝,手上力道却丝毫未松,反而猛地一扭!“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嚎!他另一只手已经狠狠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如同铁钳般收紧!

外面的战斗已然结束,两个铁匠倒在血泊中抽搐。番子们迅速冲进窝棚,几支火把的光芒驱散了浓烟。只见鼠王死死掐着一个四十多岁、面容精悍、此刻却因窒息和剧痛而扭曲的汉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汉子被折断的手腕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耷拉着,地上散落着几个破裂的竹筒,还在冒着丝丝缕缕呛人的白烟。

“说!替谁干活?!” 鼠王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凑到那管事耳边,掐着脖子的手微微松了一丝,让他能喘气说话。

管事剧烈地咳嗽着,涕泪横流,眼中充满了恐惧,却死死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肯吐。

“骨头硬?” 鼠王狞笑,目光扫过窝棚角落堆放的几根已经冷却、尚未打磨的铁管,以及旁边木箱里露出的、成捆的黑色麻丝——正是李三临死前攥着的那种!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向管事折断的手腕断骨处!

“啊——!!!” 非人的惨嚎几乎掀翻窝棚顶!管事浑身剧烈抽搐,眼珠暴突,汗水瞬间浸透了棉袍。

“再问一遍,替谁干?打的什么?那些麻丝做什么用?!” 鼠王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永…永利…” 管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剧痛让他几乎崩溃。

“永利车行?放屁!” 鼠王手指作势又要用力,“永利车行有这胆子私铸军械?背后是谁?!”

管事疼得浑身筛糠,眼神绝望地瞥向棚外漆黑的断崖方向,仿佛那里藏着噬人的魔鬼,嘴唇哆嗦着,刚要开口——

“嗤!”

一支从棚外黑暗中射来的弩箭,精准无比地穿透了窝棚薄薄的草帘,狠狠钉进了管事的太阳穴!箭尾兀自颤抖!

鼠王瞳孔骤缩!猛地转头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对方一直在暗处盯着!灭口!又是灭口!就在他即将撬开这张嘴的前一刻!

“追!” 鼠王暴怒狂吼!几个番子立刻如离弦之箭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鼠王蹲下身,看着管事死不瞑目的眼睛和太阳穴上那支同样粗糙的自制弩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线索再次在眼前断掉!他枯瘦的手指在管事身上快速摸索,衣服夹层、鞋底、发髻…在摸到对方腰间一个硬硬的皮囊时,他猛地撕开!里面不是银子,而是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鼠王迅速展开。借着火光,看清纸上内容时,饶是他见惯了阴谋诡计,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张是潦草的手绘地图,标注着几条隐秘的山路和几个不起眼的记号,其中一个记号,赫然指向通州码头附近一处废弃的货栈!另一张,则是一份极其简略的配方记录,上面写着:

> **“石粉:三成灰岩磨细(呛人),七成河沙;清油:桐油兑松脂水(易焦);麻丝:黑水浸泡(增燃速,蚀铁)。”**

正是炮胚铸造中掺假石粉、混毒桐油、以及那种能导致炮膛内燃加速腐蚀的诡异麻丝的来源和制法!而最后一张,则是一份极其简短的指令,字迹刻意扭曲,内容却触目惊心:

> **“癸未三月廿八,货栈乙字库,取‘药引’十桶,送西山工坊‘老地方’。验:双鱼铁牌。”**

药引?双鱼铁牌?

鼠王死死攥着这几张纸,如同攥着一条毒蛇的七寸。永利车行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毒巢在通州码头那个废弃货栈!“药引”是什么?这“双鱼铁牌”又是谁的信物?这深山铁匠铺铸造的铁管,莫非就是…炮胚的雏形?一个庞大、隐秘、触角伸向工坊核心的破坏网络,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头儿!追丢了!那家伙对地形太熟,跟鬼一样!” 追出去的番子气喘吁吁地回报,带着不甘。

鼠王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留两个人,把这铁匠铺给咱家仔细搜!一寸地皮都别放过!找到的铁管、麻丝、所有可疑之物,全部封存带走!其余人,立刻下山!” 他猛地指向通州方向,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斩钉截铁:

**“目标,通州码头,乙字货栈!给咱家围死了!一只耗子,也别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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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东城甜水井胡同

夜色被急促如雨的马蹄声踏碎。秦厉一马当先,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死亡之翼。他身后,王启年脸色苍白地紧抓着马鞍,努力跟上,再后面是十余骑沉默如铁的锦衣卫缇骑,马蹄铁敲击着青石板路面,溅起一串串冰冷的火星。甜水井胡同深处,永利车行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巨兽蛰伏的口。

“围!” 秦厉勒住马缰,声音冰冷如铁石坠地。

缇骑瞬间散开,无声无息地将车行前后门及两侧高墙围得水泄不通,强弩上弦,刀锋出鞘,森然的杀气弥漫开来,惊得附近人家零星亮起的灯火又迅速熄灭。

“破门!” 没有任何交涉,秦厉直接下令。

两名魁梧的缇骑上前,沉重的破门槌狠狠撞向大门!

“轰隆——!”

木屑纷飞!门闩断裂!大门洞开!

一股混杂着马粪、皮革和劣质桐油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内,几个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车夫杂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

“锦衣卫办案!跪地!违者格杀!” 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

车夫杂役们扑通跪倒一片,筛糠般抖作一团。

秦厉翻身下马,死灰色的眼睛扫过这凌乱的前院,停在那排紧闭的车库大门上。王启年跟在他身后,心脏狂跳,努力回忆着那张桐油凭条上的细节。

“搜!所有库房、账房、人员居所!仔细搜!” 秦厉的命令如同冰水流淌。缇骑立刻如狼似虎般扑了进去,翻箱倒柜,砸锁破门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哭喊声、呵斥声、物品碎裂声乱作一团。

王启年的目光被院子角落里几个堆叠的空油桶吸引。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下桶口边缘残留的深褐色油渍,凑到鼻尖一闻——那股刺鼻的、混合着焦糊和松脂的怪异气味,与墨衡炮胚上残留的毒油气味如出一辙!他猛地抬头看向秦厉,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大人!就是这种油!”

秦厉眼中寒芒一闪,正要下令,一个缇骑百户快步从后院跑来,脸色凝重:“禀督公!后堂账房有异!账册…全被焚毁!灰烬尚温!人跑了!”

焚毁账册!果然!

秦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死灰色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抖得最厉害的一个老账房:“谁是管事?何时跑的?”

老账房牙齿打颤:“回…回大人…管事的姓孙…孙管事…下…下午还在…刚才…刚才破门前…好像…好像听…听到后院有动静…小人…小人不知啊…”

“下午还在?” 秦厉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骨头,“车行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还…还有一个看库的老孙头…住…住在后院角房…” 老账房哆哆嗦嗦指向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