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迅速擦净掌心的血,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副清瘦坚韧的模样。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团火在她体内,不再只是灼烧的痛,更像是在......唤醒什么。
比如,灶神留下的,某个被遗忘的秘密。
陈阿四端着雪铜盆回来时,石板地上还留着药碗碎裂的残渣。
老厨头正弯腰用竹片刮着石案上的焦痕,见他进来,抬了抬下巴示意放在苏小棠脚边。
苏小棠却没看那盆雪水——她的手正按在腰间锦囊上,隔着粗布能摸到《本味经》硬挺的书脊。
方才焚心炉残片上的\"神\"字残影还在眼前晃,母亲临终前掌心的热度、灶神虚影眼尾的血痕、陆明渊相似的眉眼,这些碎片突然串成一条线,勒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丈,能借个火吗?\"她突然开口。
老厨头刮焦痕的手顿了顿,抬头时正撞进她发亮的眼睛里——那不是被火烤的馄饨,是攥住线头的锐光。
陈阿四把铜盆往地上一墩,溅出几滴雪水打湿她鞋尖:\"要火做甚?
你刚被火折腾成那样!\"
苏小棠没接话。
她解下锦囊,指尖在扣绳上绕了两圈才解开——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遗物,绣着并蒂莲的锦囊里除了《本味经》,再无他物。
书皮是洗得发白的青布,边角磨出细密的毛边,她翻到中间某页时,指腹突然顿住——那页折角处有块浅褐色的痕迹,是当年她躲在柴房偷读时,被热粥溅到的。
\"神火者,非燃物之火,乃燃心之火也。
唯以真心奉侍者,方能驭之。\"
墨迹在烛火下泛着淡金,苏小棠的呼吸陡然一重。
她想起方才用本味感知时,那团火里闪过的祭殿——供桌上的三牲是冷的,可跪在蒲团上的人眼里烧着热望,那不是对神的敬畏,是...对食物的虔诚?
\"小棠?\"老厨头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抬头,正撞进老头浑浊却透亮的眼底——他早看出她在翻书,此刻嘴角竟勾着点笑,像在看只终于扒开茧的蝶。
\"我要试。\"苏小棠合上经书,指节抵着石案站起身。
陈阿四赶紧去扶她胳膊,却被她轻轻推开。
她走向墙角的食盒,竹盖掀开时,新鲜的菜香混着雪水的凉涌出来——这是今早她让小徒弟采的时蔬,带着晨露的小青菜、根须上还沾着黑土的白萝卜、剖成两半的老南瓜,瓜肉橙得像要滴出油。
\"陈掌事,借你铜勺用用。\"她转身时,发间银簪的金纹在烛火下闪了闪。
陈阿四盯着那道细痕,喉结动了动,把腰间铜勺解下来递过去。
老厨头没说话,却从袖中摸出块粗布垫在她腕下——方才被药汤烫红的地方还泛着肿,碰着石案该疼。
陶锅架在小泥炉上时,陈阿四终于憋不住了:\"你要做甚?
白水煮菜?\"苏小棠往锅里添水,水流过指缝时,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团火在丹田处动了动,像只被挠了下巴的猫。\"无名羹。\"她把青菜叶一片一片理平,\"不加盐,不加酱,只煮食材本味。\"
水开始冒小泡时,她的额角又沁出薄汗。
不是因为热——那团火正顺着经脉往上窜,这次却没带灼痛,倒像有人拿温热的手在揉她发紧的肩背。
老厨头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锅沿:\"你闻。\"苏小棠深吸一口气——青菜的鲜、萝卜的甜、南瓜的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在一起,比她用本味感知时更清晰、更鲜活。
\"舀碗汤。\"老厨头突然说。
陈阿四抄起铜勺,却被苏小棠按住手腕:\"我来。\"
汤勺浸入汤里的瞬间,她掌心的金纹突然发烫。
这次不是疼,是暖,从掌心漫到胳膊,漫到心口。
她捧着碗,看汤面浮着几点油星——那是南瓜煮化的甜,是萝卜渗出的鲜,是青菜析出的翠。
吹凉的热气扑在脸上,她想起第一次在侯府厨房偷学煮汤,被掌事嬷嬷抓住时,汤勺也是这么烫,可汤里的香,比嬷嬷手里的藤条更让她舍不得。
第一口汤入口时,世界突然静了。
没有灼烧,没有刺痛,那团火在她心口舒展成一片暖云。
她尝得到青菜叶尖的苦,尝得到萝卜芯里的凉,尝得到南瓜瓤最深处的甜——这些味道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串成了一支歌,从舌尖唱到心口,唱得那团火跟着轻轻摇晃。
\"原来...\"她放下碗时,眼尾泛着水光,\"它不是要烧我,是要我...听它说。\"
老厨头突然笑了,皱纹里都浸着暖:\"当年我师父说,好厨子的手是秤,心是尺,可他没说——有些火,得用味道哄。\"陈阿四凑过来喝汤,被烫得直吸气,却也跟着咧嘴:\"嘿,没调料咋还这么鲜?\"
苏小棠没接话。
她望着陶锅里翻涌的汤,望着汤里晃动的自己——眼尾的金芒淡了,却多了种笃定的亮。
那团火还在,可现在她知道它想要什么了:不是暴烈的灼烧,是认真的倾听;不是痛苦的挣扎,是虔诚的奉侍。
\"老丈。\"她转头时,嘴角还沾着汤渍,\"我想试试...燃心羹。\"
老厨头的笑僵在脸上。
陈阿四刚喝到嘴里的汤\"噗\"地喷出来,溅湿了前襟。
可苏小棠只是望着陶锅里的热气,看它们升起来,在石壁上凝成水珠——那水珠顺着石纹往下淌,像道没写完的轨迹,通向她还没见过的、更烫的火,更浓的香,更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