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王府残垣时,苏小棠的指尖还抵在焚心炉的焦黑残片上。
银簪是母亲留下的最后遗物,雕着半朵未开的棠花,此刻簪尖正泛着淡青色微光,像春夜草叶上的露。
\"小棠姑娘,陈掌事说守夜的人换班了。\"门外传来小徒弟阿福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他让您别熬太晚,说御膳房新到的太湖白鱼,明早要您亲自挑呢。\"
苏小棠应了声,却没动。
她能感觉到银簪在掌心发烫,热度顺着血脉往手臂钻,直到腕间突然一麻——淡青色符文从皮肤下渗出来,像藤蔓般爬过她的手背,最终在小臂停驻成一枚古篆\"灶\"字。
那是老厨头曾提过的\"灶门氏\"印记,传说中灶神后裔的血脉图腾。
\"原来母亲......\"她喉头发紧。
记忆里的母亲总系着靛蓝围裙,在侯府最偏僻的灶房里熬红豆粥,被主院的丫鬟推搡时也只笑着护她在身后。
那支银簪她从前只当是普通首饰,此刻却在残炉前显露出玄机——或许母亲早知道她会走到这一步?
\"当啷\"一声轻响。
苏小棠低头,见银簪不知何时掉在残片上,符文随着金属碰撞的震颤更亮了几分,像在回应某种召唤。
她伸手去捡,指尖刚触到簪柄,耳畔突然响起模糊的呢喃,像很多人同时说话,又像灶膛里柴火爆裂的轻响。
\"三魂归一,神降人间......\"
她猛地缩回手,后背撞在断墙上。
晚风卷着灰烬掠过脸,她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
陈阿四白天说的\"容器\"二字突然在脑海里炸响——原来不是睿亲王选了她,是这血脉里的印记,早把她标成了靶心。
\"小棠!\"
急促的脚步声从废墟外传来。
陈阿四举着个油纸灯笼冲进来,粗布短打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灯笼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守夜的小六子说你这儿亮着怪光,老子还以为又出什么幺蛾子......\"他的话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她手臂上的符文,\"这、这是啥?\"
苏小棠扯了扯衣袖想盖住符文,却被陈阿四一把攥住手腕。
他粗糙的指腹擦过那抹青光,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比血引咒还烫。\"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下来,\"和老厨头说的灶神有关?\"
\"嗯。\"苏小棠反手握住他的手,\"阿四,你先回去。
我想再看看《本味经》。\"
陈阿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重重吐了口气:\"成。
老子就在门口守着,有动静你喊一声。\"他转身时灯笼晃了晃,暖黄的光扫过满地碎瓦,最后在断墙上投下他宽厚的影子,\"要是那破符文敢折腾你......\"他没说完,踢飞脚边一块碎石,\"老子连它一起剁了。\"
等陈阿四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苏小棠才从怀里摸出那本《本味经》。
这是老厨头送她的,封皮是洗得发白的蓝布,边角磨出了毛边。
她借着月光翻开,指尖在纸页间摩挲,直到翻到夹着半片桂花的那一页——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这书里有你要找的答案\"。
\"唰\"的一声,纸页突然在她指下裂开条细缝。
苏小棠屏住呼吸,轻轻撕开,一张泛黄的薄纸从夹缝里滑出来,墨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出几个字:\"神降之日,命定之人将择主而侍。\"
她的手指在发抖。\"择主而侍\"——如果灶神降世需要容器,那这容器若无法掌控力量,便会被神意反噬,沦为傀儡。
她想起昨夜睿亲王眼里的不甘,想起那些被血引咒控制的人,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烛火在风里晃了晃,灭了。
黑暗中,她手臂上的符文却更亮了,像一盏小灯,把《本味经》上的字照得清清楚楚。
苏小棠突然想起老厨头白天说的\"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想起三十里外那匹快马的密信——有人已经察觉到她的异常了。
\"不能再等了。\"她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废墟里格外清晰。
月光爬上断墙时,苏小棠合上《本味经》,把银簪小心收进怀里。
她能感觉到体内有两股力量在较劲:一股是本味感知带来的温热,像灶膛里的火;另一股是符文里涌出的冷意,像冬夜的风。
她摸了摸手腕,那里的血引咒已经完全消失,可新的印记却在提醒她——这不是结束,而是更危险的开始。
\"阿四。\"她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陈阿四的灯笼光立刻从转角处亮起,他举着灯笼跑过来,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咋了?
是不是那破符文......\"
\"明天陪我去天膳阁。\"苏小棠打断他,\"我需要老厨头的《封灵谱》。\"
陈阿四的脚步顿住,灯笼光在他脸上跳了跳。
他望着她眼里的坚定,突然咧嘴笑了:\"成。
老子明早就让人备马车,再带两坛子女儿红——老厨头那倔老头,没酒可不肯借书。\"
苏小棠也笑了。
她望着远处渐浓的夜色,听着陈阿四的脚步声在废墟里响成一片,忽然觉得,不管前面有什么等着,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当她说出\"封灵\"二字时,手臂上的符文突然暗了暗,又亮起来,像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醒了。
风卷着灰烬掠过她的发梢,远处传来守夜徒弟的梆子声,\"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