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今早特意让人混进蚕茧堆的\"信茧\",外层裹着普通茧壳,内里却塞着张写满\"商会密辛\"的假情报。
此刻见李德发将茧子掰开,取出那张纸,他握枪的手紧了紧——该收网了。
\"李叔捡东西倒挺仔细。\"顾承砚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库房的寂静里。
李德发猛地起身,撞得木架摇晃,油灯\"啪\"地摔在地上,火舌舔着散落的茧子。
他转身时撞翻了蚕茧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脸上的汗混着茧子碎屑,活像团揉皱的蓝布:\"少、少东家?
我......我就是看看茧子有没有受潮......\"
\"受潮的是你裤脚。\"顾承砚跨进库房,靴尖碾过一粒茧子,\"地下库房墙根渗水,只有蹲久了的人才会湿到脚踝。\"他晃了晃手里的勃朗宁,枪口对着李德发颤抖的手指,\"说说吧,每月十五福源钱庄的五块银圆,买你什么?\"
李德发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盯着顾承砚袖中露出的半块墨玉扣——和沈清澜给的信物一模一样,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少东家饶命!
是他们拿我家那口子......拿我闺女的命逼我!
说我要不把绸庄的动静报过去,就往苏州老家扔炸弹......\"他突然扑过来抓住顾承砚的裤脚,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我就偷了两匹杭绸,就往账上记老鼠!
真没干别的!\"
\"那照片呢?\"顾承砚蹲下身,用枪托挑起李德发的下巴,\"前日仓库的新织机,你拍的照片,藏在哪?\"
李德发的脸瞬间煞白。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三张曝光的照片,镜头全对准顾氏绸庄新到的法国提花机。
顾承砚捏着照片的指尖发疼——这提花机是\"曙光行动\"里最关键的设备,若被沈清澜摸清参数,日商的仿制品能在三个月内抢占整个华东市场。
\"还有呢?\"他声音发沉,\"沈清澜给你多少钱买命?\"
\"不、不止我!\"李德发突然嚎起来,\"商会周老板的账房、王记米行的二儿子、福顺昌的张管事......他们都收了沈清澜的银圆!
说要在'曙光行动'那天......那天烧了码头的货栈!\"他瘫在地上,眼泪混着茧子碎屑糊了满脸,\"少东家,我真不想的!
我就是个扫蚕房的,他们拿我闺女......\"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扯过条麻绳将李德发捆在木架上,动作狠得几乎要勒断对方手腕:\"老张会看着你,天亮前别想动。\"他摸出怀表,指针指向十点四十,\"夜枭的人该到后巷了。\"
后巷传来三声猫叫,是约定的暗号。
顾承砚将照片塞进怀里,转身时瞥见李德发脚边的茧子——有颗茧子裂了道缝,露出里面半张染血的纸条。
他蹲下身捡起,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十五日,码头,货栈。\"墨迹未干,还带着腥气。
\"把李叔送柴房。\"他对暗处现身的老张说,声音冷得像刀,\"看好了,水米别断,但别让他见着月亮。\"
老张应了声,拖着李德发往外走。
顾承砚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摸出钢笔在怀表背面刻下\"改址\"二字——这是给夜枭的暗号。
他刚要转身回账房,却见苏若雪举着风灯站在院门口,月光在她发间镀了层银,手里攥着张照片。
\"承砚。\"她声音发颤,\"我去整理李德发的铺盖,在枕头底下翻到的。\"
顾承砚接过照片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照片里,穿墨绿长衫的夜枭站在法租界的梧桐树下,身侧是穿西装的沈清澜,两人举着酒杯,笑得像对老友。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沈清澜的笔迹:\"与君共饮,再分秋色。\"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咚——咚——\" 两下,已是子时。
顾承砚望着照片上重叠的影子,突然想起今早那盏茶里的墨绿茶叶——那不是碧螺春,是沈清澜最爱喝的云雾毛尖。
苏若雪的手指轻轻覆上他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照片传来:\"要告诉夜枭吗?\"
顾承砚将照片对折,收进内袋。
他望着院角老梅树在地上投下的阴影,像团张牙舞爪的黑雾。
远处黄包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他摸出勃朗宁检查弹仓,嘴角扯出个冷硬的笑:\"明天的会议,得换个地方开了。\"
后巷的野猫又叫了一声,这次带着股子尖锐的颤音。
苏若雪望着他转身的背影,风灯在掌心发烫,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柄并鞘的剑。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照片,月光正落在夜枭的肩章上,那枚菊花徽章在暗夜里泛着冷光——和沈清澜墨玉扣上的纹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