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摩挲着竹制梭身的毛刺,目光透过阿福发颤的肩头,落在台阶上那道灰布长衫的影子上。
晨雾漫过青石板,将影子边缘晕染得模糊,像团未干透的墨。
\"请他进来。\"他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寻常访客,可掌心已沁出薄汗——昨夜苏若雪转述克劳斯的话还在耳边:\"林芷兰有个女儿,该来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此刻这\"旧识\"出现得太巧,像根线头,刚好勾住他布下的网。
灰布长衫的男人跨进门槛时,顾承砚闻到股淡淡的樟脑味。
对方约莫五十来岁,两鬓斑白,左眼下方有道月牙形疤痕,正随着嘴角的笑意微微抽搐:\"顾少东家?\"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褪色的蓝印花布,\"当年林女士去苏州收茧子,半道上遇雨,我把油布借她裹了丝样。
这布角的靛青渍,她亲手染的。\"
顾承砚盯着那片布,喉结动了动。
原主记忆里,林芷兰是苏若雪母亲的字,十年前随苏老爷去南洋收丝,船沉在南海。
可眼前这人,连油布借还的细节都对得上。
他余光瞥见苏若雪从后堂出来,月白衫子下摆沾着墨点——她今早还在核对松本商社的旧账。
\"先生说要见若雪。\"顾承砚将蓝印花布推回,\"但顾某有个条件:会面地点改在明华大厦顶楼。\"他指节叩了叩柜台,\"那里视野开阔,茶水也干净。\"
灰布男人的瞳孔缩了缩,随即笑出声:\"顾少东家倒是谨慎。\"他重新包好蓝印花布,\"戌时三刻,我候着。\"
暮色降临时,明华大厦顶楼的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灌进来。
苏若雪站在落地窗前,指尖压着颈后凸起的骨节——那里贴着微型录音器,是顾承砚用修表工具改装的。
她望着楼下霓虹灯海,想起今早顾承砚替她别银蝶发簪时说的话:\"若有异动,敲三下窗台。\"
门\"吱呀\"一声开了。
灰布男人换了身藏青夹袄,左胸别着枚铜质徽章,麦穗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暗黄:\"苏小姐,我姓吴,当年和林女士同属'星火'丝业互助会。\"他拉过木椅坐下,膝盖压得椅面发出轻响,\"她不是叛徒。\"
苏若雪的呼吸一滞。
记忆里母亲的模样早已模糊,只记得樟木箱底压着张旧照片:穿月白立领衫的女子站在丝车旁,手里攥着半卷绸料。\"您说被自己人背叛......\"她坐下时,裙摆扫过椅腿,\"是谁?\"
老吴的手指抠进木椅缝隙,指节泛白:\"十年前,有人向松本商社泄露了我们改良的双宫丝工艺。
林女士带着配方去苏州找验证人,半道上......\"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苏若雪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母亲的陪嫁,\"有人截了她的船。\"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若雪的后颈瞬间绷紧,她想起顾承砚说过顶楼通风管道能藏人。
指尖刚要敲窗台,门\"砰\"地被撞开——顾承砚带着两个伙计冲进来,其中一个抄起扫帚抵住门,另一个举着煤油灯照向墙角。
阴影里窜出两道黑影。
顾承砚眼疾手快扣住左边那人的手腕,骨头相撞的脆响混着对方的闷哼。
右边那人往窗边跑,却被伙计用晾衣竿勾住裤脚,\"扑通\"摔在苏若雪脚边。
煤油灯的光晃过那人的脸——是商会文书助理小陈,今早还替周会长送过请帖。
\"你们......\"苏若雪后退半步,撞在老吴身上。
老吴却已掏出块黑布蒙住脸,退到窗边:\"苏小姐,配方在......\"
\"抓住他!\"顾承砚吼了半句,突然瞥见小陈挣扎着抬头,嘴角渗血:\"沈......沈小姐不会放过你的......\"话音未落,他的眼皮重重垂下,晕了过去。
顾承砚松开攥着的手腕,那人的袖口里滑出截细铁丝——是监听用的窃听器。
他望着小陈青灰的脸,又看向老吴消失的窗口,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蓝印花布哗哗作响。
苏若雪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小陈的喉结——还有脉搏,只是昏了。
\"带回去。\"顾承砚扯下小陈的领结,捆住他的手,\"连夜审。\"
伙计架起小陈往外走时,苏若雪捡起地上的铜徽章。
麦穗纹路里卡着半片碎布,和老吴带来的蓝印花布颜色分毫不差。
她望着顾承砚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今早他说的话:\"这局棋下了二十天,该收网了。\"可此刻网里的鱼,似乎比想象中更复杂。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悠长而刺耳。
顾承砚摸出怀表,表盖里的月白缎子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望着苏若雪手里的徽章,又看了眼昏迷的小陈,喉结动了动——沈小姐,这个名字,该去查查周会长最近接触过哪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