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推开通往顾家后宅的雕花木门时,掌心里还攥着那方被汗浸透的糖纸。
苏若雪的银耳羹香裹着晚膳的米香扑面而来,他却径直往书房走——陈慕白给的德国大使馆地址在牛皮纸袋里焐得发烫,南京那两个字像火炭,烫得他后槽牙直酸。
\"阿砚?\"苏若雪端着青瓷碗跟进来,发间的珍珠簪子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先喝些羹,凉了伤胃。\"
顾承砚接过碗,指尖却抵在桌角的《申报》上。
头版用粗体写着\"中德贸易商会闭门酒会将于三日后举行\",油墨未干的气味混着银耳甜香,在他鼻腔里撞出个激灵。
他突然握住苏若雪的手腕,红绳勒得她腕骨微微发白:\"若雪,我需要你帮我找个人——曾在德国留过学的外交人员,最好跟商会有旧。\"
苏若雪被他眼底的灼意烫得一怔,随即低头抚开他攥得发皱的报纸。
她的手指在\"丝绸出口代表\"几个字上顿住,忽然笑了:\"周会长的外甥去年刚从柏林大学回来,现在在外交部当文书。
上月我帮顾氏核账时,见他来送过中德关税协定草案。\"
顾承砚的指节在桌沿敲出急鼓。
他想起现代国际关系史里,德国在抗战初期与中国有过短暂的军工合作,那些被历史书轻描淡写的\"民间贸易\",说不定就是冯·霍夫曼之流的遮羞布。\"我要借他的名义进使馆。\"他压着声音,\"酒会是幌子,他们要谈的,是比丝绸贵重百倍的东西。\"
苏若雪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
她转身从妆匣里取出个檀木盒,打开是叠烫金请柬,最上面那张的火漆印还带着温度:\"今早周会长差人送来的,说顾氏是沪上丝绸龙头,务必派代表参加。\"她抬眼时,眼尾的泪痣跟着动了动,\"我替你应下了。\"
顾承砚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苏若雪从箱底翻出件藏青西装——原主从前最嫌麻烦的行头,此刻却被她浆洗得笔挺,领口还别着枚顾家祖传的翡翠领针。\"这是我让裁缝照着你现在的身量改的。\"她蹲下替他系袖扣,发顶的茉莉香混着浆糊味,\"怀表里的录音器是陈记钟表行新做的,上足发条能录半柱香。\"
顾承砚摸出那枚银壳怀表。
表盖内侧的夹层被撬得极细,若不是苏若雪指给他看,他根本发现不了。\"只许听,不许说。\"她替他理平领结,指尖在他喉结处顿了顿,\"他们问起丝绸工艺,你就说'顾氏改良了双宫丝织法'——这是我今早翻遍老账册,挑出的最稳妥的说法。\"
三日后的傍晚,霞飞路的法国梧桐在暮色里投下长影。
顾承砚站在德国大使馆铁门前,藏青西装贴着后背沁出薄汗。
门房核对请柬时,他望着门楣上的鹰徽,突然想起苏若雪临出门前塞给他的薄荷糖——此刻正躺在西装内袋,和怀表一起抵着他的心跳。
酒会上的水晶灯把人影子都晃碎了。
顾承砚端着香槟杯在人群里游移,耳尖捕捉着德语、英语和上海话的碎片。
直到那道带着普鲁士口音的德语钻进耳朵:\"松井君,军港的吞吐量必须在月底前......\"
他抬眼。
穿墨绿西装的男人背对着他,后颈有道月牙形疤痕——陈慕白说过,那是冯·霍夫曼在北非作战时留下的。
男人对面的日本军官正转动着银质袖扣,袖扣上的樱花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顾承砚的拇指悄悄压住怀表。
他装作被侍者的托盘绊了下,踉跄着凑近两人身后的圆柱。
侍者换走空盘时,他借着扶桌的动作,将怀表贴在桌沿的雕花空隙里。
松井的声音混着刀叉轻响钻进表壳:\"资金走香港汇丰的渠道,军工图纸......\"
\"顾先生对丝绸改良很有心得?\"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顾承砚脊背一绷。
他转身,看见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端着红酒杯微笑——正是周会长的外甥,外交部的林文书。
他迅速扯出个得体的笑:\"林先生过誉了,不过是...跟着账房学了些皮毛。\"
林文书的目光在他领针上停了停,突然压低声音:\"使馆二楼主厅有密码锁,钥匙挂在霍夫曼先生腰上。\"他举杯抿了口酒,\"我帮你拖延五分钟。\"
顾承砚的心跳声盖过了乐队的爵士乐。
他摸出怀表,录音器的齿轮还在沙沙转动。
冯·霍夫曼的声音突然拔高:\"松井君,注意你的措辞!
这里是德国使馆......\"
他转身要走,却在穿过走廊时瞥见镜墙里的影子——穿藏蓝中山装的便衣特工正站在楼梯口,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直勾勾钉在他后心。
顾承砚的后颈瞬间沁出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