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盯着越来越近的黑点,突然笑了。
他想起今早码头上那些举着报纸欢呼的百姓,想起楼下织机声里混着的《茉莉花》,想起苏若雪耳后晃动的珍珠坠子。
\"想毁我的根?\"他对着风说,\"先问问这些光,这些人,答不答应。\"
飞艇的小红灯继续爬升,渐渐融进云层。
而三架敌机的引擎声,已经近得像在头顶炸响。
引擎的轰鸣声裹挟着带着腥味的风灌进驾驶舱,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架轰炸机的黑影已从云缝中钻了出来,机腹下挂载的炸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它们正以近乎两倍于“云帆号”的速度逼近,机翼尖的机枪口闪烁着幽蓝的火光。
“太慢了!”他猛拍仪表盘,指尖在导航仪上划出白印。
飞艇的螺旋桨转得再快,也追不上那些钢铁怪物。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忽然想起阿福改装时嘟囔的“这破飞艇连防空炮都躲不过”,喉间泛起铁锈味。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扫过副驾驶座上的黑色铁盒——那是德国工程师留下的无线电干扰器,当初为了防止日商窃听丝绸订单加密信号而安装的。
“或许能试试……”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右手从操纵杆上挪开,指尖悬在干扰器开关上方微微发颤。
如果现在启动,敌机的导航仪会被搅成一锅乱码,但“云帆号”的信号也会暴露——可此刻哪还有退路?
“苏若雪的镜子信号还在闪。”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铜铃。
地面教堂顶楼那点碎银似的反光,正随着飞艇高度变化忽明忽暗。
那是她在按航线图校正方位,是他和她用三个通宵背下的摩斯密码。
干扰器“嗡”地启动了。
驾驶舱里的罗盘疯狂旋转,耳机里炸开刺啦杂音,顾承砚却笑了——透过舷窗,他看见最前面那架轰炸机的机翼突然一歪,机首猛地向下扎了两米。
“奏效了!”他攥紧操纵杆,左手探向脚边的帆布包,里面是阿福用染坊废锡箔裁成的金属片,原本是给新织机做静电测试的。
“得罪了。”他咬着牙拉开舱门,刺骨的冷风卷着雪花灌进来,几乎要把他掀下座椅。
成捆的金属箔片被他一把把抛向空中,在月光下散成银雾,像极了苏州河上飘着的碎银鱼。
三架敌机的引擎声顿时乱了节奏,第一架的尾翼擦过银雾的瞬间,机身上的膏药旗突然扭曲成模糊的黑斑——它们的光学瞄准器也被干扰了。
“再来!”顾承砚扯开领口,让冷风灌进发烫的胸腔。
最后一包金属箔片抛完时,他看见右侧敌机的投弹舱门正在缓缓打开。
心尖猛地一缩,他猛打操纵杆,“云帆号”剧烈震颤着来了个急转,机翼擦着敌机机腹掠过,近得能看清飞行员头盔上的樱花徽章。
“杂种!”他骂了句,右手迅速摸向座椅下的信号枪——那是苏若雪塞给他的“以防万一”。
扣动扳机的瞬间,红色信号弹拖着尾焰直窜敌机驾驶舱。
飞行员显然慌了神,误以为是友军示警,竟猛拉操纵杆爬升,投下的炸弹擦着商会染坊的烟囱飞过,在黄浦江里炸起冲天水柱。
三架敌机开始盘旋转向,机身上的灯光忽明忽暗。
顾承砚盯着它们逐渐远离的影子,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衬衫。
飞艇的引擎突然发出异响,仪表盘上的油量警示灯开始闪烁——刚才的急转扯断了输油管。
他咬着牙调整高度,操纵杆在手中沉得像块铁:“得赶在油尽前着陆……”
地面的探照灯突然集中打向码头。
顾承砚眯起眼,看见苏若雪的身影正站在探照灯旁,白色旗袍被风吹得鼓胀,手里举着的镜子反射着强光——那是“安全区域”的信号。
他松了松操纵杆,飞艇摇晃着开始下降,螺旋桨搅起的气流掀翻了她的发带,却见她反而踮起脚,把镜子举得更高。
“砰!”飞艇的起落架砸在码头上的瞬间,顾承砚的额头磕在操纵杆上,眼前金星直冒。
舱门被人从外猛地拉开,苏若雪的手攥住他手腕时还在发抖:“伤哪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先去摸他额角的血,“刚才那架敌机差点……”
“没事。”顾承砚抓住她沾着泥土的手,把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
剧烈的心跳透过粗布衬衫传到她手上,“你呢?有没有躲好?”
“技术组都在法租界教堂。”苏若雪抽了抽鼻子,突然用力抱了他一下,发间的珍珠坠子硌得他下巴生疼,“老陈说染坊机器没坏,账本也……”
“顾少!”老陈的声音从码头另一头传来,他举着个烧焦的金属牌,“在江里捞着的,敌机残骸上的编号。”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查了巡捕房档案,这飞机是从苏州河上游的‘马赛庄园’起飞的——那地方挂着法国商会的牌子,说是什么丝绸仓库!”
顾承砚接过金属牌,指腹擦去上面的焦痕。
编号末尾的“F - 7”刺得他眼睛发疼——那是法商常用的标识。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冰碴:“果然,每只黑手都爱戴白手套。”
“少东家!”阿福从巷口跑过来,怀里抱着个拍满灰尘的电报机,“北平大学的陈教授发来密电,说‘冯·霍夫曼’三天前坐夜车去了南京,跟日本特务机关的人见了面……”
顾承砚的手指在金属牌上一紧,月光照得他眼底发亮。
苏若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黄浦江,江风卷着硝烟掠过他们身侧,远处教堂的钟声正撞碎晨雾。
“南京……”他低声念了句,转头看向苏若雪时,眼里的火又烧得旺了些,“该去会会这位‘霍夫曼教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