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河耿耿,刘民倚栏望月,暗笑卫氏婚约如风中残烛。却不知屏风后王允目送其背影,指节轻叩玉如意,似在筹谋更深远的棋局。
昔蔡中郎邕,海内名儒也,素重清誉。其悔婚卫氏之故,盖肇因于河东卫氏之显赫家世耳。
卫氏世居河东,自大将军卫青始显,及孝武卫皇后临朝,族中冠盖云集,门庭煊赫百余年。汉光和元年(戊午岁,西元178年),邕遭阉宦构陷,流徙五原。时其女昭姬方诞于前岁,卫氏慕邕才德,数度斡旋于朝堂,九月乃得蒙赦。邕感其恩深,遂以二龄幼女许配卫氏子仲道。
然仲道及十岁,忽染沉疴,药石罔效,形销骨立。邕虽深悔之,然世重信义,名节攸关,终难启齿。
值逢奇童刘民现世,邕观其神采英拔,器宇轩昂,谈吐间隐有经天纬地之志。虽身形若垂髫稚子,然智识胆略堪比弱冠英杰。邕暗忖:“待十四载后,此子及束发之年,昭姬方廿九,犹未逾摽梅之期。”遂萌易婿之念。
未料刘民竟欲将昭姬许于黄氏子叙,邕闻之怅然若失。然转念思量:“若借刘氏之手退卫氏婚约,既可全吾清名,复能绝此孽缘,岂非两全?”由是暗布机杼,欲使卫氏自弃婚盟。
数日后,蔡中郎设宴回拜,具帖邀刘民过府。邕亲执弟子礼,降阶三揖,金罍玉箸列陈于堂,丝竹盈耳而不闻其音。
席间邕举觞贺曰:“莱侯得封,实乃朝廷幸事。昔太公望封齐时......”语未竟,刘郎虽未解杜康之妙,然腹有诗书,乃朗声诵《琵琶行》以应景。昭姬素手调弦,忽闻“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之句,冰弦微颤,竟漏商声。
邕愕然置爵,见刘民续诵“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不觉离席拊掌:“三龄童子竟通乐理至此!”遂满饮三爵,击节而歌:“有斐君子,如圭如璋。闻弦知雅,观辞识章。”声振屋瓦,庭中梧桐为之飒飒。
昭姬续弹《胡笳十八拍》,星眸含露。刘民窥其泫然欲泣,忽转《琵琶行》末章:“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语罢四座寂然,惟见蔡邕须发微颤,手中兕觥倾而不觉,琥珀光泻染青衫。
邕闻刘民豪语,手中兕觥铿然坠案,须眉皆颤曰:“莱侯可知卫氏盘根河东二百载,姻亲遍及九卿?昔年司徒王允之侄......”语未竟,忽见刘民振衣而起,稚声若金石:“卫氏若识时务则罢,倘有违逆,旬月间必使其族湮灭于河东!”满室烛影为之一晃。
昭姬拭泪调弦,泠泠然奏《雉朝飞》,曼声和道:“妾非惜此蒲柳质,唯恐累及中郎名。”言毕以罗帕掩面,肩若承露芙蕖颤不可支。
刘民忽趋前执其素手笑曰:“阿姊观黄氏子叙,岂逊卫家病骨乎?”竟将腰间玉连环解以为聘。
邕睹此状,既喜且忧,乃拔剑斫案角歌曰:“灞陵柳色年年新,谁解冰弦万古音?”忽见窗外惊起寒鸦数点,方觉漏下三更。及至红烛将烬,刘民忽作娇憨态,牵昭姬广袖曰:“幼失怙恃,长夜畏寒,愿得阿姊怀暖。”
昭姬观其总角垂髫,莞尔应允。锦衾初合时,但闻童子絮语:“他日若遂凌云志,定筑金屋贮阿娇。”俄而鼾声细细,唯余兰麝氤氲帐中。昭姬抚其额角青丝,不觉破涕为笑,暗忖此子他日非池中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