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入巢湖时,吕蒙被反绑着押上主舰。当夜庆功宴设在最大的楼船上,二十口青铜鼎炖着鹿肉,酒香混着血腥气在甲板弥漫。吕蒙盘腿坐在酒瓮旁,抓着半生鹿腿啃得满手油光。他腕上麻绳早被磨断,此刻正用断绳剔着牙缝里的肉丝。酒坛上歪歪扭堆着七八个空坛,坛底\"会稽陈酿\"的红印被油污糊得看不清。醉倒的军士鼾声如雷,有个抱着空坛念叨\"大乔姑娘\"的,被同袍一脚踹进了船舱。
江面飘来断续的琵琶声。孙权绕过醉倒的军士走来时,他正把啃剩的骨头掷向江面,惊起夜栖的水鸟。少年手指被竹简边缘割出口子,却浑不在意地在袖口蹭了蹭血。\"吕将军可知何为'克敌制胜,贵在谋先'?\"青年广袖轻振,袖中暗袋滑出半块虎符,又被他不动声色塞回去。竹简在火光下泛着青黄,吕蒙瞥见\"孙子兵法\"四个字,突然想起去年劫的运书船——那些竹简烧起来格外旺,把江面都映成了橘红色。
油手在素绢上按出五个指印,惊得侍从差点打翻铜灯。火星噼啪爆开,燎焦了孙权衣襟的织锦暗纹。吕蒙注意到那暗纹是交错的吴钩图案,火烧处恰好断在钩尖。年轻的讨虏将军注视着灰烬里蜷曲的\"谋\"字残片,忽然轻笑出声。这笑声让吕蒙想起午后那支擦着耳畔飞过的白羽箭——都是绵里藏针的调调。他突然很想把鹿骨塞进这小白脸的嘴里。
\"早晚你会回来求教。\"孙权拂去袖口灰烬,指尖在焦痕处摩挲,那里很快会被绣娘补上新的暗纹。语气像在说\"明日有雨\"。江风卷着燃烧的竹简升空,有片竹简未被烧尽,飘摇着落在吕蒙脚边,上面\"兵者诡道也\"的字迹正在焦卷。点点星火坠入黑暗的江面,仿佛周瑜战船上彻夜不熄的灯笼。
后半夜下起细雨。吕蒙躺在货舱稻草堆里,听着头顶甲板传来巡夜兵的脚步声。他摸到腰间暗藏的鱼肠剑——那是用三坛好酒从醉鬼侍卫那儿换来的。船板缝隙渗下的雨水在他脸上蜿蜒,恍惚间又看见母亲被乱兵拖走时,发间那支折断的木簪。
突然,货舱木门吱呀作响。周瑜的红袍下摆扫过潮湿的甲板,手中提着的不是弓箭,而是个朱漆食盒。\"孙将军说,饿死的狼崽子不值钱。\"他放下食盒时,袖中滑落的小瓷瓶滚到吕蒙脚边,瓶身\"金疮药\"三字被烛火照得发亮。
江涛拍打着船身,盖过了吕蒙喉咙里的呜咽。他抓起尚温的米糕就往嘴里塞,糯米粘在伤口上也不管不顾。周瑜站在舱门口望着雨幕,忽然轻哼起吴地小调,调子却像极了战鼓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