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詹猛地睁开眼:“如何?主上他……”
那人乃是叔詹的心腹家将。他爬近几步,声音带着屈辱和哽咽,嘶哑地低吼:“大人!君上……君上他……听闻您被囚禁,当场……当场就……泪流不止!朝堂之上,群情激愤!君上……君上说……他心如火焚!恨不得以身代之!他……他几乎就要……”
家将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就要下令……下令将那虎牢之地……割给齐国……只为换回大人您啊!”
“胡闹!”叔詹猛地低喝一声!但这一声带着颤抖,不再是朝堂上的沉稳。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瞬间爆发的情绪而微微晃动。那年轻君主的泪水,透过家将的悲声,仿佛烫灼着他的心脏!是疼惜,更是对亡国阴影的深切恐惧!
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囚室。黑暗里,家将只听到叔詹粗重的、压抑着无边愤怒的呼吸声。
“是……哪位……同僚……劝止了主上?”良久,叔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缓缓响起。每一个字,似乎都在耗尽心力。
家将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种绝境中的刚硬光芒:“是公孙定父大夫!大人!是公父大夫!”
家将的语气陡然变得激昂,仿佛重述着一场无形的金戈铁马:
“定父大夫当时……当廷跪倒!以头抢地!血流满面!声音之洪亮,几乎震碎殿瓦!”家将声音陡然拔高,模仿着那掷地有声的诤言,“他对着主上嘶喊:‘不可啊!主上!万万不可!虎牢关东八百里地,乃是我郑国用无数先君心血、黎民骨血、周天子金口亲赐换来的屏障根基!一尺一寸都不容有失!’”
“‘齐侯今日索要土地,非为叔詹大人!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他不过是寻了个最卑劣的由头!今日得地,明日便有千般理由索要城池!后日便是觊觎国都!索求无度!最终意图,乃是鲸吞郑国!毁我宗庙社稷!’”
“‘宁使……宁使大人……身陷囹圄于齐国!宁使我郑人泣血而望!也绝不……绝不能割裂祖宗疆土半分!否则……社稷倾颓就在眼前!’”
“‘主公若怜惜叔詹大人,可再遣使臣!再多携金玉!厚币卑辞!去向那齐侯赎人!’”
定父的声音在家将的模仿中,如同烧红的铁烙印在叔詹心间:“‘若那齐国贼心不死!贪得无厌!铁了心就是要我郑国膏腴之地!’——定父大夫……定父大夫他霍然站起,眼中赤红如血,指着东方,如同面对齐军铁蹄!那声音,整个大殿都在回荡!”
“‘那么!唯有一战!举国血战!举吾国之男儿!于那城邑之下!深掘其堑!高筑其垒!以吾郑人之血骨为墙!以吾郑人之意志为刃!以吾郑国不灭之魂魄为盾!拼尽最后一息!直到玉石俱焚!也要让那暴齐虎狼……知晓我郑国——虽弱!亦有铁骨!国可灭!地!绝!不!让!’”
最后一个字落下,死寂重新占领囚室。唯余黑暗,和家将那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如牛的喘息声。金玉的碰撞,救不了他叔詹!唯有血与火,唯有那“不灭之魂魄为盾”的决绝,才是郑国唯一的生路!
铁窗外,冰冷的月光艰难地挤进一丝缝隙,恰好落在叔詹沾满污迹的袍袖上。他紧握的双拳,在黑暗中微微颤抖着。指甲狠狠嵌入手心,一丝温热粘稠渗出。
不是恐惧。
是悲愤!是无奈!但最终,凝结为一股冰冷沉郁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丝微光,仿佛透过厚重的石壁,望见了新郑宫阙之上,年轻君主那含泪却决然的眼,望见了公孙定父等人那绝不低头的铮铮铁骨!
虎牢之地,是郑国命脉。
他叔詹……
宁为囚徒朽骨,也绝不做割土丧邦的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