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和书呆子勾走了(1 / 2)

晓冉对梁平是真上了心。自那次宿舍见面后,她总借着“讨论古籍”的由头约他在图书馆碰面,有时带块刚烤的饼干,有时递来张抄着卦辞的便签。

这天傍晚,两人坐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晓冉忽然说:“梁平,你那本《连山》残卷看得费劲吧?”

梁平正摩挲着书页上模糊的“坎为水”,抬头道:“有点,好多字认不全。”

“我家有堆书,说不定能帮上你。”晓冉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子,“不光有《周易》,还有《归藏》的注本,甚至有几本孤本,是我太爷爷当年从旧书摊淘来的,破得不能再破,我爸总说‘再狗的书也比金子金贵’。”

“狗的书?”梁平没听懂。

“就是破到没法看的意思。”晓冉笑起来,酒窝陷得更深,“我家四代都研究经学,我太爷爷是私塾先生,爷爷在大学里教古典文献,我爸现在还在整理家里的藏书。那些书堆在老宅的书房里,有的纸页都酥了,却比啥宝贝都金贵。”

梁平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连山》残卷仿佛都烫了起来。姜巴能讲过,《连山》《归藏》《周易》并称“三易”,《连山》早失传,《归藏》也只剩残篇。他这辈子能见到本《连山》残卷已是侥幸,竟还有机会见《归藏》注本?

“真……真能去看?”他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当然,”晓冉点头,“我爸常说,好书藏着不如有人看。你要是感兴趣,这周末跟我回趟老宅?我爸准乐意有人跟他聊这些。”

梁平攥着那本残卷,指腹都按出了红印。想起宿舍里老大他们还在约着晚上去蹦迪,忽然觉得那些光怪陆离的热闹,远不如晓冉口中那堆“再狗的书”有吸引力。

“去!”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这就跟我爸说一声,周末不回家了。”

晓冉看着他眼里的光,笑得更欢了:“那我明儿跟我爸说声,让他把书房收拾出来。对了,我爷爷以前还收过几本讲占卜的旧书,说不定有你听姜大爷讲过的故事呢。”

“真的?”梁平眼睛瞪得更大了。姜巴能小时候讲的那些“伏羲画卦”“文王演易”,总像蒙着层雾,他一直想弄明白真假。

“骗你干啥?”晓冉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周末早上八点,我在校门口等你。”

看着晓冉走远的背影,梁平低头摸了摸怀里的《连山》,风一吹,脆薄的书页轻轻作响,像在应和他胸腔里的雀跃。老大他们说得对,他是变了,可这种“变”,比以前跟着瞎混时踏实多了。

回到宿舍,老大正对着镜子喷发胶,准备去见网友。

“梁平,今晚不去蹦迪?萌萌说她室友也来。”老二冲他喊。

梁平把《连山》小心放进书包:“不去了,周末要跟晓冉去她家看书。”

“看书?”老大转过身,发胶喷了一地,“你俩约会就约会,扯啥看书?”

“真是去看书,她家四代研究经学,有好多老书。”梁平说得认真。

老四从床上探出头:“经学?那玩意儿能当饭吃?还不如跟我去我家的超市帮忙,我爸说给你算工钱。”

梁平没接话,只是把书包往肩上一挎:“我去趟图书馆,把这周借的书还了。”

他走出宿舍时,身后传来老大他们的哄笑,大概觉得他是被“书呆子”迷了心窍。可梁平走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笔直,忽然想起《连山》里的“巽为风”——风无定形,却能穿林过谷,顺着自己的方向吹,总会到想去的地方。

他摸出手机,给姜巴能发了条消息:“爷,周末要去同学家看老书,说不定能着见《归藏》呢。”

这次姜巴能回得快,就俩字:“仔细看。”

梁平笑了,加快脚步往图书馆走。晚风里飘着食堂的饭菜香,远处传来篮球场的呐喊声,可他心里惦记的,却是晓冉说的那堆“再狗的书”,和那些藏在故纸堆里的秘密。

晓冉家的老宅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推开雕花木门,迎面就是个小院子,石榴树底下摆着张石桌,桌角堆着几摞用蓝布包着的书。

晓冉的父亲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见了梁平,笑着递过杯茶:“晓冉说你对《连山》感兴趣?我这书房里,说不定有你要的东西。”

书房在二楼,四面墙都是书架,从地板顶到天花板,有些书用棉线捆着,标签纸都泛黄了。晓冉从最顶层抽出个木箱,打开时“哗啦”掉出几片干枯的樟树叶。

“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归藏》注本。”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本线装书,“纸都酥了,得戴手套看。”

梁平戴上白手套,指尖刚碰到书页,就被上面的朱笔批注吸引了。那些小字密密麻麻,像蚂蚁似的爬满空白处,竟和他从图书馆淘来的《连山》残卷有几分相似的笔锋。

“这批注……”他抬头看向晓冉。

“是我太爷爷写的。”晓冉眼里带着骄傲,“他年轻时跟过黄侃先生读书,最擅长校勘这些古书。”

梁平低下头,一页页慢慢翻,连呼吸都放轻了。阳光透过木窗棂照进来,落在书页上,那些模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和姜巴能讲的故事、残卷里的句子一点点对上了榫。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晓冉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梁平抬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眼神里带着点他读不懂的光。

“没什么。”晓冉转过身,假装整理书架,“就是觉得,你看书的时候,眼睛特别亮。”

梁平的脸有点热,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这些书太神了。”

他忽然想起件事,忍不住问:“晓冉,你家是书香世家,四代都研究经学,怎么……怎么会来我们学校?”他没好意思说“我们这学校不算顶尖”,可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晓冉倒不避讳,笑着说:“高考那阵子生病,发挥失常了呗。不过也挺好,要是去了别的学校,说不定就遇不见你了。”

最后半句说得轻,像羽毛似的扫过梁平的心尖。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书页上的卦象,耳朵却红得发烫。

“你家有这么多好书,”他转移话题,声音还有点发紧,“你咋不天天看?总盯着我干啥?”

“书要看,人也要看啊。”晓冉转过身,眼睛弯成月牙,“再说,看你比看书有意思。”

梁平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书差点滑掉:“我有啥好看的?家境一般,长相也平平,跟你这书香世家的没法比。”

“你这人,”晓冉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看书挺通透,看自己倒糊涂。”

她从书架上抽出本《论语》,翻到某一页:“我太爷爷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你别看我家书多,可好多人拿着书装样子,肚子里空空的。你不一样,你是真喜欢这些东西,眼里有光。”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而且,你笑起来的时候,左边有个小梨涡,比我家那些老书可爱多了。”

梁平愣在原地,手套里的手心全是汗。窗外的石榴树沙沙响,书房里飘着淡淡的樟木味,他忽然觉得,那些晦涩的卦辞、难懂的篆字,好像都比不上此刻晓冉眼里的笑意实在。

他低下头,看着那本《归藏》注本,忽然想起姜巴能说过的“缘分天定”。以前总觉得是迷信,现在倒觉得,能在这堆旧书里遇见她,大概就是最好的缘分。

“那……”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哑,“这些书,我能多借几本回去看吗?”

晓冉笑得更欢了,露出两个酒窝:“不光能借,我还能给你当解说员。不过——”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得请我吃饭,学校门口的麻辣烫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