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绍宗冷冷道:\"别高兴太早,立刻撤离,不得留下任何痕迹。\"
杨忠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知道啦,知道啦,整天绷着个脸,也不嫌累……\"
慕容绍宗耳尖,回头瞪了他一眼,杨忠立刻噤声,讪笑着跟上队伍。
马车缓缓驶离官道,消失在晨雾之中,只留下几道浅浅的车辙,很快便被风吹散,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正午的骄阳炙烤着河阴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燥热与不安。刘璟和高昂穿着官袍,跟随部队缓缓行进。汗水顺着刘璟的额头滑落,浸湿了他的眉梢,但他浑然不觉,目光始终紧盯着前方尔朱荣的背影。
高昂想问刘璟些什么,却见刘璟已经挺直腰背,恢复了那副冷峻的表情。他只好咽下满腹疑问,暗自握紧了手中的长槊。
队伍缓缓行进至河阴西北三里处,一条南北走向的长堤横亘在众人面前。堤上翠绿的芦苇在热风中呼呼作响,远处黄河水声隐约可闻。尔朱荣突然勒住缰绳,他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诸位大人请留步。\"尔朱荣转身面对百官,脸上的笑容堆得过分热情,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他刻意放慢语速,声音里带着做作的诚恳:\"今日邀各位前来,是为共立盟誓,匡扶社稷。\"说话间,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马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刘璟冷眼旁观,注意到宇文泰正借着整理马鞍的姿势,悄悄向四周的铁骑打着手势。那些披甲骑兵看似随意地移动着,实则正在形成严密的包围圈。
刘璟的心跳微微加速,但并非因为恐惧——他感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在血管里奔涌。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河阴之变,而他,正站在风暴的中心。
百官们不疑有他,纷纷下马整理衣冠。丞相高阳王元雍捋着花白的胡须,率先走上前去:\"尔朱将军忠心可鉴,老朽...\"
话音未落,尔朱荣突然变了脸色,方才的和善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杀意:\"高阳王意图谋反,罪不容诛!\"他猛地抽出佩刀,厉声喝道:\"给我杀!\"
埋伏在芦苇丛中的两千铁骑同时现身。铠甲碰撞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刃出鞘的摩擦声,瞬间撕碎了河畔的宁静。刘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看着第一波箭雨呼啸着落入百官队伍。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大哥!\"
高昂双目赤红,青筋暴起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这个耿直的汉子看着平日相熟的官员一个个倒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这...\"
刘璟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别动!\"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这是他们自寻死路。\"
不远处,年过六旬的元雍被三名骑兵围住。老人踉跄后退时,朝靴陷进了松软的河泥里。三杆长矛同时刺入他的胸膛,鲜血顺着矛杆汩汩流下。元雍浑浊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粉红色的血沫。
司空元钦转身就跑,官帽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一支狼牙箭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他的后心。箭簇从前胸透出时,带出了一小块肺叶的碎片。
\"饶命!饶命啊!\"义阳王元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在砂石上撞得血肉模糊。回应他的是一道雪亮的刀光——头颅飞起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哀求的状态。
高昂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猛将此刻竟泪流满面:\"这...这简直是屠杀...\"
刘璟的目光扫过遍地尸骸,异常平静:\"乱世之中,成王败寇。\"他弯腰拾起一片沾血的玉佩,在衣袖上擦了擦,\"今日之局,自孝文帝南迁就已埋下种子。\"
屠杀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最后一个活着的官员倒下时,尔朱荣踩着血泊走来,战靴每次抬起都带起粘稠的血丝。他站在尸山血海中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堤上的乌鸦纷纷惊飞。宇文泰则默默擦拭着佩剑,阴鸷的目光不时扫视着幸存的几人,像是在清点猎物。
刘璟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对仍在发抖的高昂说道:\"走吧,事情还没完。\"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静得可怕,\"一会儿看到什么都不要太惊讶。\"
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满地的鲜血映照得如同铺了一层红宝石。河面上飘来的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远处隐约传来野狗的吠叫声。河阴之变,这场震惊天下的屠杀,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