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书山有女,识经万卷(上)(1 / 2)

惊城剑雪 孤鸿雪 5061 字 21小时前

黄易君噗嗤一声,齿间崩出冷笑:“看来不仅修为精进了,连五感也更加敏锐了,瞧这嗅觉,有没有闻到一股子马粪味儿?”

面对赤裸裸的讥讽,那人也不发怒,仍旧一派淡然。“前几日,我顺道去了一趟长春宫。睹物思人,甚是感慨。遥想当年师兄弟三人,你父亲慧眼独绝,可惜天妒英才,不幸早逝。几年前,你胤师伯也于长春宫中羽化,独留我一风中残烛,实在无趣。我本欲放任荣枯,老死山中,毕竟躲了一辈子,也习惯了。不想机缘巧合,遇到明主,示我千古霸业,亦教老树逢春。我等系出一门,同宗同源,如今胤氏后辈审时度势,已与我共拥一主,贤侄何不弃暗投明,与我等共襄大业。”

黄易君,双手撑地,背靠石壁,只以沉默相应。

“你父亲走得早,太清上剑也不曾来得及传授,你能仅凭口语,自行悟出秋水剑,足见天资悟性犹在乃父之上。我家主公贤明仁德,自会以礼相待,绝不以下人视之。”

黄易君斜眼瞧他,冷冷地说:“我为你所救,日后寻得机会,自当以命还之。然人各有志,我无意说服你,你岂会妄想说动我。几年前,我便说过,太清上剑虽妙,但我黄易君不稀罕。”

“不稀罕?”

老者笑着摇头,“我看未必吧。或是说,贤侄所图更大,乃是顾惜颜手中的宝典心法。否者,怎会向她频频示好,总不只是贪念美色吧?说来,顾惜颜当真是苍天眷顾,失传数百年的《不老长春功》竟能教她寻的,我和你父亲,乃至你胤师伯,不知将长春宫翻了多少遍,也没半点线索。贤侄,你想从顾惜颜那里寻得秘法宝典,我看是行不通的。她虽不知内情,但也不是愚笨之人,恐怕早已知道你接近她是另有所图。她若知道……哼哼。”

豁然间,黄易君剑眉倒竖,凛然道:“这算是威胁么?”

“不。”

老者竖掌再劝:

“这是事实。无论你是聂云煞的藏林之剑,还是我做主公的心腹暗子,我们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陈氏大周,自绝门户,气数已尽。这场巨变,早在两百多年前就该发生,能拖到今日,已算老天眷顾。

“聂云煞刀锋虽利,但所图所执尽为私仇,与萧山景貌合神离,早晚反目。他对你虽有提点栽培之恩,但是这些年劳心劳力,早该还清了。我年近古稀,料想不过十年便会寻他二人而去。胤家又都是女子,无人可执掌门面。我家主公说了,他求贤若渴、随时静候,若贤侄哪天想通了,日后重开长春宫,他必全力支持。”

“当年,你们便是这么骗败惊仑的么?”

“你!”

黄易君此话显然触及老人痛处,话语未落,便见他神色倏变,目绽凶光。

黄易君说:“当年之事,家父直至临死前,亦懊恼悔恨。是以多年前,便与你二人分道扬镳,什么系出一门、同宗同源,不过是本翻烂了的老黄历。今日既然敞开了说,我也可以直言相告,我接近顾惜颜,为私是替父赎罪,为公是拉拢昆仑。什么秘法宝典,上剑秘籍,我黄易君一个都不稀罕。我平生最恨便是‘背叛’二字,我们既然各为其主,日后相见,无需留情。今日我欠你一条命,日后自会奉还。”

“哎。”老者长叹一声,摇头道:“贤侄聪慧悟性尤胜乃父,不想执拗倔强亦然。岂不知天下大势如滚滚洪流,不因你我而变,强盛如长春宫,其轰然坍塌之迅疾,也不过一瞬耳。”

说话间他弯腰放下手中木盒,又道:

“贤侄最恨‘背叛’二字,那你我且各守彼此之秘,想必至少这一点你我是相同的。你的身份我不会泄露,我的身份也望你严守。至于偿还什么的,便也不用了,权当了结与你父亲的兄弟之谊。日后各施各法,各安天命吧!”

说罢,身形一卷,便化作疾风残影似得,飞快掠出了洞窟。

……

阳曲城,位于中州西北,东望长安,西接青州,扼青州东进之要冲。西、南、北,三面环山,只有东面是大片平原,碧怒江的支流穿平原而过,土地肥沃,自来丰饶。古人说,见阳曲,而进中州,得阳曲,可进长安,故而也是一座兵家必争之地。阳曲城高三丈,厚达丈余,民过十万,商贸繁盛,算是方圆百里的一座大城。

苏幼情和陆秋月二人,为防节外生枝,都戴着轻纱斗笠,一入城中便直奔西南。离忘川一门自有密约,为便于门人寻找,入城先往西南,找最近的那一家客栈,不管好坏皆为首选。入住客栈后,寻一偏僻巷角,留下门派记号,其他弟子见记号便知是否落脚,是否安全。

毕竟数日未回,陆秋月为慎重起见,并未直接进入客栈,而是带着苏幼情转过僻陋小巷,果真在一角落寻见那个熟悉的记号:一口寸许长短的白色飞剑直穿云中,只露首尾,此记号门中皆称:“飞剑流云”。

在记号旁边,还有横竖几条细微痕迹,就像是用石子划出的一般,横为月,竖为日,此暗号三日一改,是说某月某日,暂且安全。

二人见暗号所指乃是今晨,两个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并肩踏入客栈,一个膀大腰圆极为富态的掌柜立时快步饶过台案,笑脸迎上。

“陆姑娘,回来啦。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您,还以为您出去游玩了。旁边这位,想必就是您要等的客人吧。”说着,转向苏幼情,大肆夸赞:“啧啧,您也是陆姑娘的姐妹吧?真真天仙似得……”

“好了好了,安掌柜,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们也没银子打赏的,我家妹妹此时也没有婚嫁的打算,你家里那些兄弟妻弟、侄儿外甥,就都免了吧。”

陆秋月闪身一步挡在苏幼情身前,竖掌打断对方的连篇吹捧。随后也不等那掌柜接话,便吩咐道:“今日我们乏了,不用再备晚饭,若是无事召唤,就不用来伺候了。”

“我们走吧。”说罢便领着苏幼情向楼上走去。

二人快步行至一雅室门口,陆秋月抬手并指轻扣门框,两缓三急再两缓,随即便听房内响起回剑入鞘的声音,和女子有些惊喜的声音,“回来啦!”,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嘎吱一声房门就被打开。

门后两位女子并肩而立,娇美可人,清丽胜花,果然是念七卿和谢云烟。哪知两人开门的第一眼,首先竟然不约而同都瞧见的是苏幼情。

念七卿杏眸放光,向前一步便挽住了苏幼情的手臂,把臂一摇,满是欢喜地叫道:“苏姐姐,你可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啦!”

旁边的谢云烟,虽不及念七卿这般激动,但脸上的欢喜神情也是一般。直到她瞧见苏幼情旁边的陆秋月那一脸严肃冷冰冰的样子,立马轻咳几声。念七卿才反应过来,连忙撒手,吐了吐舌头,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见礼道:“见过掌门。见过大师姐。”

“云烟见过掌门。见过大师姐。”

“嗯。”陆秋月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应了一声。

苏幼情轻轻一笑,仿佛全身的奔波疲惫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辛苦啦!”说着,双手伸出,一手拉着一人,快步跨过门槛直奔内间而去。“带我去瞧瞧他。”

念七卿唰得一下俏脸绯红,谢云烟则窃窃一笑,领路在前。

内室中,牙床上,一个年轻男子正安静的躺着。这男子虽然脸色纸白,神态萎靡,可仍旧看得出剑眉星目,五官颇为俊秀,只可惜左手尾指齐根断裂,颇为刺目,可说是白玉有瑕,实在可惜。

“他就是左岸霄?”苏幼情问。

谢云烟点头答道:“是的,掌门。这些日子我们还调查过,他不仅是天一剑窟芷山长老的关门弟子,还是香城左家的少掌柜,左家是酒楼一行的世家,四大商会中亦有其位。只是听说几年前,左家老掌柜病故,几个儿子为争家产,斗的厉害。这左岸霄,从那次家族内斗之后便销声匿迹了许久,我想八成是那时候给人斗败了,才转身投入江湖。另外……”

说到此处,她瞧了瞧四周,快步把内间房门也关上,低声道:“另外,我还打探到一点消息,说他在拜入剑窟之前,曾在天墓山庄做事,只是后来众人围攻天墓山,才脱身出走。”

此时,就连陆秋月也一脸惊讶,想必是她离开后这几日才得到的新情报。她追问道:“这消息从何处得来?是否可信?”

谢云烟答道:“我们依照大师姐吩咐,这客栈内的食物从未动过,前日我出去采买吃食,碰上了两个江湖人,其中一个混蛋吃醉了酒,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轻薄我。三两下便被我拿了,另一人为了救他,便跟我打了一架。那人武功不弱,我看出招式中有几分天墓杀剑的样子,拿下他后便审了审,原来他的杀剑招式不是白诺城所授,而是这个左岸霄。据他说,当时天墓山庄开山之时,曾重金招募了一批武人,他就是其中之一。天墓杀剑剑诀,是白诺城传授给左岸霄,左岸霄又传了几招给他们。只是当初天墓山庄被围攻之前,白诺城便将他们全部遣散,是以才又浪迹江湖。”

“竟有此事?”

苏幼情思忖片刻后,又问:“若那人所言非虚,这左岸霄便是先投白诺城,后入天一剑窟。即投剑窟,拜在那个深居简出的芷山长老座下,他这一身伤势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是沈云涛派了他什么差事?”

谢云烟答道:“我们发现他时,他只是脱力昏迷浮在水中,为何如此,确实不知。至于他胸口这伤势……”说到这里,又瞧了瞧念七卿,又掩口窃笑起来。

“是啦。”苏幼情此时才似乎想起什么,也望向满脸羞红的念七卿,淡笑道:“卿儿,我听大师姐说了,他这伤口,是跟你有关,对不?”

“啊?”似乎没想到陆秋月会将此事告知于苏幼情,念七卿瞬间红透耳根,连连摆手,“不……不……不是的,掌门。这……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活该。”

苏幼情笑着问:“云烟说发现他时,他脱力昏迷,浮在水中。既是昏迷,怎么又有个‘咎由自取’?”

“这……这……”念七卿紧张得结结巴巴,一时字不成语。

谢云烟噗呲一笑,答道:“掌门,这都怪卿儿。当日我们办完了掌门交代的差事,我就说赶紧连夜去青州跟掌门汇合,结果卿儿说在山里守了两天两夜,一身臭汗,非要去找个水潭沐浴。哪知刚脱完衣衫下水,这人便冒了出来,当时乌云闭月,卿儿以为遇到了什么采花大盗、登徒浪子,并指冲剑便直飚胸口。”

说话间又低头看了看左岸霄,幸灾乐祸地补充道:“我瞧当时这人是脱力昏迷,只需喂些鸡汤补品,再休养个三五日便能苏醒。卿儿这一剑,可真是差点要了他性命。”

“胡……胡说!他……他当时明明是睁着眼的,我都瞧见他眼珠子了,贼溜溜的发光。”念七卿红着脸辩驳起来,“他就是活该,死了也是活该。”

苏幼情淡笑着摇头,接着端坐床沿,亲自为左岸霄把脉,过了稍许收手道:“云烟没说错,他当时脱力昏迷是不假的。卿儿嘛,也没撒谎,他当初能漂浮过来,说不准真是凭了最后一股求生的念想。至于睁眼没睁眼,倒也不用深究,人都那种伤势了,又是乌云闭月的夜里,便是睁眼,也瞧不见什么,便是瞧见了,转瞬一过也便忘了。说到底,你们对他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将他脱离水中,及时诊治,不被山间野兽吃了,便是淹死冻死了。”

说着又叮嘱二人,道:“此后只需记得救命之恩,这一剑的误会,便只我们四人知道,不要向外人说了。”

“遵命。”谢云烟笑道。“掌门就是偏心卿儿。”

念七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立马直起腰杆,大壮声势。“胡说,掌门最公道,最聪明了,掌门说的最有道理。”

苏幼情和陆秋月对视一眼,陆秋月接下话头,说:“我们离开客愁林,已有月余,不知门中如何。你们今夜便打点行囊,明早便返回蜀中。”

“我们二人?”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谢云烟问:“那师姐和掌门呢?”

苏幼情说:“我们还有事情要办,顺便把左岸霄送回天一剑窟。等事情办完,也会尽早返回。”

“啊?!”念七卿嘟着嘴说:“咱们四人才刚刚重聚,又要分开啊?”

苏幼情轻抚她的肩膀,说:“我和师姐也舍不得啊,只是事有轻重,不得已罢了。放心,等事情一了,我们会尽快回去。你们只是先回门中,小心她们偷懒,误了修炼。”

见苏幼情主意已定,再难相劝,谢念二人对视一眼,只得作罢。

“是。”

……

果然和苏陆二人推测如出一辙,沈云涛一听说苏幼情亲自投贴拜山,着实是又惊又喜。连忙带着门中精锐弟子下山相迎,阵仗排场之大,真好似恨不得敲锣打鼓,给全天下都挨个宣扬一遍。

苏幼情心思缜密,因左岸霄至今也未苏醒,也不知他何以受了重伤,未免给天一剑窟惹祸上身,便与陆秋月一前一后相隔半日,她先投贴拜山,等大队人群散去之后,陆秋月再亲自护送左岸霄秘密上山。

天一剑窟立派于千丈绝壁之中,只有半边古楼露在外面,其余无论居所或是练功之处,都在崖窟洞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