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芜怔怔看向顾仪安,恍惚间竟觉得游念卿归来。
她试探地问:“孩子……你,都经历过什么?”
对于寸芜的问题,顾仪安早有所料,“这你就要问问,清疏为顾璃嫣安排了怎样的一条命数。
我自幼长于游子卿之手,偏又背负着顾璃嫣的命格。以游子卿的自负,他从来护不住我的天真。”
而她本身也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儿。
正如,帝玉珏所说。
“他……对你?”
顾仪安阻止寸芜的探究:“寸芜座上还是先说完往事吧。”
说到底,她并不愿意将这段关系拿出来与别人讨论。
听无关人员说一百道一万,不还是无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沉默片刻后,寸芜兀自说了起来,“后来,大家还是对景嫣的能力有所怀疑,加上也有新生的孩子出生,于是大家商量着,一起来见见你。
那天有很多很多人,然后……游念卿对清疏说,他要得到景嫣。
清疏她不让分毫,并且笃信,景嫣一定会选择当神女。
正在此时,景嫣刚好从内室的走廊里出来了,我看见清疏笑着对景嫣招招手。她已经二十,身形却很瘦小,看着也很迷茫。
动作就像是受惊的小猫,蹑手蹑脚地移到清疏身边。
清疏问她,‘你是愿意跟妈妈去做神女,还是愿意跟着这个家伙?’
当时景嫣的神态,第一时间是期待地看向游念卿的……但她又不敢违逆清疏的话。
那样子的……连当神女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清疏怎么能……让她祭天呢?!”
听到景嫣期待看向游子卿,顾仪安的指尖微顿,淡淡的思索藏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下。
帝玉珏说,她需要知晓的从不是是非对错而是爱恨情仇。
还提到景嫣究竟是为什么而死的……
如果……如果景嫣当年那个懵懂不成型的人格,对游子卿有着朦胧的爱恋……
帝玉珏那会儿想告诉她的,是不是她其实同景嫣一样,依恋游子卿不自知?
也是!
如果没有苏静告诉她她的三世镜背后是什么,她或许还以为自己可以摆脱对游子卿的情愫。
“呐,寸芜座上。”顾仪安轻轻开口,“基础的人格置于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的问题来得突兀,寸芜就这字面意思答道:“这是多方学者都在争执的东西,在普世观念里,有人格的人才算是真正的人,没有形成人格的生灵,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之前特霖就喜欢与一些年长的半神讨论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顾仪安听见“没有形成人格的生灵,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时心中骤然抽痛一瞬。
有什么东西,被她疏忽了……
寸芜答完她的问题,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景嫣祭天的时候正值秋末,当天晚上下起鹅毛大雪,有人说,是因为景嫣并没有达到神女的规格,天道不高兴所以用突然的大雪来警告我们。”
这件事被寸芜心中埋藏许久,她无法认可清疏,也无从向折岱倾诉。
往昔的半神大部分都随着灭世的洪流陨落,关于从前的记忆,寸芜除了深埋心中再无他法。
“我记得那天的大雪真的很大很大,从下午飘雪开始,黄昏时分雪已有三尺高,到了夜里更是累到窗户上。
清疏用神力劈开雪花,来到我的院子里,她说游念卿不知道去了哪里,疯疯癫癫地说她迫切地想看到,失去景嫣的游念卿会是什么表情。
我囫囵将她打发走,脑海里一片混乱。
等雪停了,我下意识走到天台,想看看景嫣最后存在的地方。一回头却看见游念卿从不远处的雪地里站起来。
我向他打了声招呼,他没有理会我,径直向结界外的方向走去。
折岱给我传信说想我了,问我何时回去。
我便匆匆赶回到这里。
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当时的我在逃避,逃避景嫣的死,逃避清疏,逃避半神界。我只想在这里,看着折岱成长。
可是半神界的传信还是来了。
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只是清疏最开始没有劝动我,我与她赶往前线,看见的是个极度安静的游念卿。
他一个人在那里,没有清疏口中的疯狂,眉清目秀地立着,等着我们前赴后继地冲上去突破他的防线。
我们与他鏖战二百一十二年,耗到世界灯尽油枯,也没有一人能突破他的防线。
世界破灭之前,游念卿忽然笑着说:‘我知道你们半神讲究一个死得其所,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撑不住了,那位孤立无援的神明想必很需要你们的帮助。’”
顾仪安抬抬眉毛,有些不能理解此话的意思。
寸芜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地板,一字一句道:“他算计好了一切,故意在半神界外拦住我们,让天道无法判定重启因果,然后将世界耗到濒临崩溃。
这样一来,我们半神就算全部牺牲来救世,也不过杯水车薪。
天道会在毁灭前吸收它能吸收的全部力量,包括天道留存的生灵本源。
即使神明换来因果重塑,这一轮的因果也会因为生灵的缺失而永远无法清算!”
“所以,他会说积重难返。”顾仪安浅浅道。她看向窗外,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色中似有鸟雀驻足。
最初的一世后面的故事听起来像是世界距离崩溃仅一刹那后重塑因果。
因为耗尽了太多的力量外加生灵本源尽毁,所以给了游子卿趁虚而入重塑天道命数的机会。
而清疏捏造出顾璃嫣的存在作为底牌,他无法阻止,只好将计就计铸造十二世的轮回。
听完这些。
顾仪安却觉得少了什么。
早年她的失忆一方面因为顾璃嫣在高天之上左右她的思绪想法,另一方面则是游子卿种下的蛊毒与她的灵魂带来的魂蛊失衡。
现在顾璃嫣死在三世镜后,游子卿种下的蛊毒也已经被化为基底,只等她二百岁之际生成命格替换蛊毒。
所以理论上,当她从三世镜里走出来之后,她的记忆就该是完整的了。
毕竟走火入魔可不会损失记忆。
但为什么……现在的她还是想不起来当年和戴慕晴相处的细节,想不起来在自己最年幼的一世里、那个她还是血神女的一世里那些模糊掉的回忆?
在胸膛中奔腾咆哮着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那个被遗忘的理想又是什么?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愿意说出来。”顾仪安轻轻道。
寸芜讪讪地摇摇头,未散开的悲怆融进话语里,“我担不起你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