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被下药的人是她,神志不清的人是她。
不是陆恂。
即便陆远舟在那种情形下当真有要紧事要处理走开,陆恂却非好色之徒,见到弟弟的心上人独身在屋内,不说回避,如何会与她当即行床笫之事?
这太荒谬。
除非,陆恂也遭了算计。
能算计陆恂的人,绝不会是陆远舟。如今想来,只有时安,和她背后的势力能做到这一切!
难怪他们才成婚,整个姜府连同宋姨娘在内,都被送到距离千里之外的百越。陆恂机敏非常,怕是很早之前,便已经出察觉不对。
“我若当真是你的妹妹——”
看着时安闪烁的眼神,栖月便知她猜测不假,轻声道,“我若是你的血脉至亲,又在那般算计下嫁给陆恂,你就不怕他查出我的身份,杀了我吗?”
明明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的安危。
可最开始将她置于水火之中,陷于危险之境的人,不就是眼前她所谓的亲人?
“物尽其用,妹妹。”
时安终于不再打感情牌,露出原本冷漠的底色,“原本那日你要侍奉的不是陆恂,而是朝中另一名掌兵权的武将。只不过陆远舟横插一杠,陆恂又对三清观起疑,亲自前来查看。这才阴差阳错。”
“这几年,你不是也过得很开心?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你生就一副花容月貌,自然要卖出去,换取最大的价值。”
“何况,你当真以为陆恂是因为爱你?傻小五,你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即便他睡了你,也不会娶你,他一直在利用你。”
“利用你找我,和我背后的势力。”
既然栖月不似她想象中蠢笨,与聪明人沟通,用亲情是行不通的,索性把话挑明。
“只怪你生错了时候,是个亡国公主。”
时安冷眼逼视,“可你身负皇家血脉,难道要在陆贼手下苟活?难道不该为你的国家,你的父皇,甚至你的百姓报仇!”
栖月浑身冰寒,满心惨淡,学着时安的语气反问,“所以我活到十八岁,一朝得知身世,从此要以复国报仇为己任,日夜不休,与你一样?那你可知炀帝在蜀中被灭,消息传到南边时,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庆祝?”
二人距离极近,栖月轻易能够看见她淡漠的眸子,“何为炀?”
炀,是容朝亡国皇帝的谥号。
时安侧头,面色有些难堪,抿紧了唇。
栖月也不需要她回答,径自道:“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
“炀帝荒淫无道,好大喜功,以致生灵涂炭。多少人流离失所,罹难战火?”
“这天下从来任人主宰,可百姓何辜?你要扶持燕王,或是改朝换代,可曾想过有多少百姓,要遭无妄之灾。”
做什么事,时安自己心中有数。
对所谓的百姓,她无动于衷,更漠不关心,“那又如何?”
等成就大事,自有太平乾坤!
那又如何?
栖月想笑,却发现脸上僵成一片,动也动不了。
她总是没用的人,没那么多雄图伟业,壮志酬筹。甚至当她听说身世,也难以感同身受,那些所谓的责任与使命。
她所看到的,关心的,只是一个个小小的个体——
无家可归的孩童,被杀了丈夫的妻子,或是家破人亡的老妪……
是史书中一声声哭,一声声喊!
多残忍,多可悲。
“说这么多,”时安忽地笑了一声,“你要背叛自己的姓氏与血脉吗?”
外面仍旧火伞高张,然而这一刻,栖月却感觉到了无尽的寒冷。
是啊,极力地否认,反对,她能找出一百条炀帝的罪孽。
她有那么多大义凛然的道理。
可是,可是!
只要时安的话是真的,只要她身上流淌着陈氏的血脉,再多找出一百条前朝的罪孽又如何呢?
总归,她也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
栖月陷入空前的迷茫中。